千年老幺
同城論壇上有個很無聊的帖子,問如果2012年真的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和誰一起死?我翻看了長達七八頁的回帖,發現一個名叫“哈利波特小”的人的回答是:景楓。
我不知道景楓是誰,可“哈利波特小”這個網名是我起的,它屬于藍芽,我的女朋友。我幫她注冊,幫她挑選了那張很得瑟的LadyGaga的照片當成頭像,所以,就是她,沒錯。
藍芽是什么時候起的貳心?可能是上次她們單位去黃山旅游的時候,她說途中遇到了一個很帥的上海人,幫她背了兩個多鐘頭的登山包。她說梁福,逛街的時候怎么從沒見你幫我拎過包呢?我就回答,一個爺們兒拎著個女式手提包走在大街上,不就等于在額頭蓋上了“氣管炎”的戳兒?
藍芽的包很大,但里面永遠只有幾包面紙,或者幾包衛生巾。她只是喜歡折騰,此外尚可。
在藍芽下班回來之前的半個小時里,我翻看了她所有的抽屜以及電腦上的聊天記錄,卻抓不到更可靠的證據。她把所有的罪證都隱藏得天衣無縫,連表情都是逼真的,梁福,你看我這件蕾絲內衣,做愛的時候穿會不會很有feel?
那天晚上我有點心不在焉,我在想,如果末日來臨,我最想和誰做愛?
其實藍芽沒有背叛過我,我了解她的活動軌跡就好像了解她的生理周期一樣,可是當網絡上關于瑪雅預言的言論鋪天蓋地地涌來的時候,我感到了一絲恐懼。也許傳言越真,藍芽背叛的可能性就越大,她已經跟我透露過好幾回了,下個月,她將去上海出差。
林凌的出現,是上帝插在地球表面上的一根導火索。她很囂張的氣場,主要來自于她和藍芽截然相反的穿著品位和生理特點。她說藍芽從上初中的時候就很瘦,而她很胖,她們兩人擺在一起就像一對說相聲的,但這并無礙于她們的友情日篤。十多年過去,藍芽的身材還跟刀削面一般,可是她卻像面粉捏的彩色泥人一樣,彈力十足,張弛有度。
藍芽背地里告訴我,林凌是來避難的,她的情敵要讓她在當地難以立足,可是她愛著的那個男人卻沒有給她有力的支持,只是給了她一筆用來跑路的生活費。簡而言之,林凌和一個有婦之夫搞在了一起,如今東窗事發。
林凌的說法很體面,來散散心,這個小城市蠻不錯,依山傍水,空氣清新。梁福你知道嗎?很久以前我就想離群索居,逃開一切紛擾。她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就好像我們此前已經見過無數次面。那種貼著臉頰飄過的女人香很迷人,但我還是輕輕地抽身,唯恐被去洗手間的藍芽出來看見。
那么,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呢?她說。
我不知道,就這個樣子也不錯。如果有一天藍芽厭倦了,就可以不受制約地離開。
林凌的臉上有感動致死的表情,一把抱住剛剛出來的藍芽,很矯情地袒露她的嫉妒。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讓你趕上,而我只能遇見喪盡天良的渾蛋?藍芽一臉的困惑,看看我說,其實梁福也是個渾蛋,只是沒那么徹底而已。
我猜,大概我永遠都不會愛上林凌那樣的女人,甚至排斥藍芽有這么造作的朋友。可是,我很樂意在世界末日來臨之前,和她上一次床。
藍芽弄了三張《2012》的票,在臨走的時候,一個電話攔住了她。她滿懷歉意地告訴我,公司賬目上出了一點小差錯,需要回去核對糾正。她警告我,無論如何也要保證林凌的安全,散場后要送她回家,一個像她那樣著裝奔放又操外地口音的女孩,很容易被人欺負。
我覺得被侮辱了,她憑什么認為我不會欺負林凌?當然,我一貫保持著君子之風,可那僅僅局限于地球還很安全的時候。
我在影院門口找到了林凌,幾個染著黃發的男人正在向她吹口哨。我說你能不能稍微收斂一點,這樣做會增加我保護你的難度系數。她就笑,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
這樣的話在電影放到一半時就得到了驗證,她起身去洗手間時遭到了咸豬手,我看到她狠狠地給了那個家伙一記右勾拳,然后又狠狠地揪著那個男人的頭發不放手。電影屏幕上黃石公園噴薄的火山成了她盛怒之下的背景,沖天的火光燃燒著她渾圓的臀部,性感而強悍。我飛身過去阻止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卻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
紛爭很快得到了平息,那男人被保安帶走了。回到座位上,林凌依然抑制不住悲愴,哽咽到難以自制,我遞紙巾給她,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個臭流氓嗎?他也沒少吃苦頭,你沒看他連鼻血都流出來了嗎?林凌擤著鼻子,那個臭流氓,那個壞蛋,他憑什么這么對我?
電影散場后,我才知道她口中的壞蛋是誰。在另一座城市發生的艷情軼事本來和我無關,可我還是被林凌的描述弄得情緒敗落。她是愛那個男人的,沒圖他一分錢,甚至拿出積蓄讓他開店。直到那女人殺氣騰騰地向她討伐時,她才知道他已經結了婚。她想要一個說法,得到的卻是男人還給她的錢,連半毛錢的利息也沒有。
總有這么傻的女人,不瘋魔不成活。藍芽何嘗不是如此,她大概是厭倦了朝夕不變的光陰,便制造出了一點盼頭。我嘆了一聲安慰林凌,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你能告訴我就證明你還沒那么倒霉。
我不知道干嘛把藍芽的事情告訴林凌,大概是我同情了她,所以找到了共鳴。
然后我裝作不在意地問起,如果馬上就是世界末日,你最想和誰一起死?
她說,還能跟誰在一起,咱倆不是在一塊嗎?
我說,那么死前,你想不想做點什么?
藍芽問我,電影好不好看?
我說好看,很真實,所以我現在還沉浸在世界末日的恐怖里,沒心情跟你做愛。
事實上,我是沒有體力。林凌剛剛掏空了我,而我,也樂意被她掏空。事實上我們做了還不到半個小時,只是這半個小時調動了我所有的情緒,讓我出現了幻覺。腳下的土地開始龜裂、熔巖涌動,泛著紅色氣泡,街道上的人們像無頭蒼蠅一般狂奔,被大片大片崩塌的深淵吞噬。而我和她,用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對接、碰撞、廝磨。情感和道德,忠誠和背叛,都在天地淪陷中灰飛煙滅。
我們用了三分鐘進行了最后的交談,林凌問我,藍芽為什么想和那個景楓一起死去?
我想了想,只能苦澀地承認,大概是因為……她愛他。
有沒有一種可能,本來不愛,但在末日前的最后時光里做了一次,就愛上了?
我說,可能吧,然后笑了笑,看到她很認真地凝視著我,又故作輕松地補充了一句,幸好,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
我們倉皇地逃離了彼此,讓懸而未決的疑問化成煙霧散去。
可接下來的日子里,我有點期待真正的末日來臨,仿佛這樣我便可以完全地忠實于內心。藍芽去找她的景楓,而我,可以毫無顧忌酣暢淋漓地和林凌再來一次。這未嘗不是最好的結局。
有一天,藍芽陪林凌逛街回來,告訴了我發生在林凌身上的一些變化,林凌引經據典羅列了很多證據,證明2012年地球在劫難逃。她告訴藍芽,她缺少一個可以陪她做愛做到死的男人,這將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悲劇。
林凌的信息在凌晨3點發過來,梁福,我不敢確定,天崩地裂之前,我能不能找到你。
凌晨3點,說服藍芽答應我出門無疑很艱難,可我還是在她狐疑的眼神中走了出去。我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如果有末日,藍芽也會像我這樣奔赴。她會和那個景楓一起,并肩看那場最盛大的煙火表演,那時所有的一切都將不再重要。
林凌迎接了我,我們揣摩了很多末日的場景,用身體、用心靈。然后我伏在她的背上,摸著她的頭發,你真的相信世界末日嗎?
我相信,她說,你呢?
我說,我也是。
女人的轉變不需要時機,所以你永遠都猜不出她什么時候會翻臉。
我打算成全藍芽和那個景楓,而林凌會幫我搜集一切證據,可就在藍芽準備動身的前一天,林凌變了卦,她說那個男人離婚了,他愿意給她一個名分。
我說,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她撇了撇嘴,嘲弄般地看著我,我對你的愛,就像世界末日一般不靠譜。所以,你還是和藍芽好好過吧。
林凌走后,我回到家坐在電腦前看《2012》,想象著那一天,我看著迎面而來的海水或者熔漿、窒息或者灼燙、痛苦或者麻木,都只是一個人承受,不由得淚流滿面。
藍芽回來后,把很大的包扔在了沙發上,表情有點詭異,梁福,我要跟你說件事,你得作好心理準備。
我笑,該來的總要來的,說吧。
藍芽懷孕了。
她不知道我是不是作好了準備,所以征詢了林凌的意見,她還告訴林凌,她早就想生個孩子,這樣我們就會拋開所有的顧忌,勇敢地登記結婚。孩子的名字都已經想好了,叫景楓,梁景楓。遺憾的是,林凌并沒有告訴我這些,她只是著重幫我分析了藍芽愛不愛那個叫景楓的人。
我問藍芽,如果世界末日來臨,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死?
她笑,我要帶著我的孩子,這樣他就不會害怕。我要讓你活著,因為愛到頂點,就是讓他好好地活著。
好好過吧。這是林凌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我不知道林凌是不是愛過我,我只是知道,在世界末日到來之前,我再也不會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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