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昌奇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極端暴力事件之所以令人震驚,一則是因其突發、少見;二則是我們無法理解或接受肇事者的行為動機。“為什么”的疑問,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在質問:“他怎么可以這么做?”
近年來,極端暴力事件呈多發趨勢。發生在福建南平的殺童血案,其惡劣程度更是駭人聽聞。最初的報道是說兇手鄭民生殘殺學童為了報復社會,隨著案件偵訊的進展,媒體披露了鄭民生自己供述的真正殺人動機。他的所作所為是針對前領導和第二任女友,“他要讓社會因為仇恨他而追究背后的原因,進而牽出這兩個人,令他們也被仇恨”。
僅僅因為想要引起社會對自己“仇家”的關注,前社區醫生鄭民生在3月23日的朝陽中用時五十五秒迅捷而冷血地殺死八名、重傷五名與此毫無干系的、無辜的學童。在他的陳述里,沒有絲毫的悔意。相反,兇手把自己擺在受害者的位置,極力為自己的惡行找理由,足見其人性之扭曲、喪心病狂的程度。
瘋狂的另一面,是他的理智。鄭民生的計劃是周全的。他選擇了最沒有防護能力的兒童下手,選擇了校門口、早晨學童最為聚集的地點和時機。他設想必須殺死十到三十名學童。因為不如此,“不能造成轟動的社會效應”。鄭民生的邏輯是清晰的,他覺得受了那兩個人的害,必須報仇。要報復他們,就必須引起社會的關注,否則難達目的。而要吸引眼球,必須要做轟動的事情,否則沒有誰搭理你。
更令人備感悲涼的,是鄭民生的邏輯并非憑空而來,而是基于對社會現實的一個經驗判斷:不走極端,解決不了問題。而這一點,是不容我們否認的社會事實。最近幾年發生的多起極端社會事件,無不印證了這一判斷。僅僅以新近發生的幾起“自殘型”極端事件為例:開胸驗肺以自證工傷的河南民工張海超,上海“釣魚執法”事件中斷指自證清白的孫中界,面對暴力拆遷而舉火自焚的成都居民唐福珍和鹽城老人曾煥,都是因為其“極端”行為受到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他們個人的問題才得以部分解決。
類似極端事件頻繁發生的背后,是常規維權渠道的失效。上訪的,多半被截留遣返了;告狀的,問題越是普遍和急迫的,越是因為敏感而不予立案;更不用說一些地方政府部門仍然存在的門難進、臉難看、事難辦的積弊。不上街堵路,不鬧出點事來,不威脅到當事官老爺的烏紗帽,斷不會有誰為蟻民的那點“小”事上心。我們雖然有名目繁多的法律、規章制度和機構,但設身處地想一想,陷入困頓、掙扎、絕望之中的個體真正可以求助的力量實在有限得很。窮途末路時,身體成為惟一的本錢,社會關注成為惟一的希望,“極端”遂成為最后一搏。
我這里絲毫沒有為鄭民生開脫罪行的意愿。他個人應該承擔的道德和法律上的罪責,不會因為我們這里分析的社會原因而解脫。但要防止慘案的再次發生,我們必須要改變目前的現狀。更令人擔憂的,是鄭民生正在成為一個“成功”的示例——最近有報道說,一婦女聲稱如果其女兒的強奸案得不到公正解決就要效仿鄭民生報復社會。被不合理體制扭曲的人性得不到修復,法律和社會救濟制度得不到健全和落實,砍向無辜民眾的利刃隨時可能再現。公平正義不行在陽光下,關注和救助只能寄希望于走極端,罪惡就如影隨形。
【原載2010年3月31日《長江
日報》】
插圖 / 理智與瘋狂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