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能人”

孫貴頌

“準能人”是我杜撰的一個詞語。據我觀察和理解,世界上有這么一類人,可稱之為“準能人”。

先說能人。能人就是本事大的人,老百姓說“能辦事的人”。所謂“能辦事”,含義極廣。別人辦不到的事,你能辦到;別人掙不來的錢,你能掙來;別人不會干的活,你會干,都是“能辦事”,都叫“能人”。以此為標準,我認為有兩種人在當今這個社會上無愧于能人稱呼。一是領導,尤其是級別高、權力大的領導。辦起事來真是易如反掌,甚至不需自己說一句話動、一下手,就有人去幫忙,將事情打點料理好了;二是有錢人。例子不用舉了,一言以蔽之,“有錢能使鬼推磨”,連鬼都能調動支使,人更不在話下了。

現在說到“準能人”。準能人處在能人和無能的人之間,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準能人既沒有實權,也不是大官,更沒有多少錢,但是他愛管閑事、愛操心。他不是真能,是逞能。郭冬臨演的小品《有事您說話》,最具典型性。本來沒有那么大的本事,但別人一找上門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就不好意思回絕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牙打掉了往肚子里咽。于是就來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包在我身上,你就等著吧。”

說別人怕得罪人,還是說說自個兒吧。我在機關工作,說不是個官吧,手底下卻有幾個老弱殘兵;說是個官吧,整天干的還都是針線笸籮、牽馬墜鐙的活計。有一句俗語叫“前面騎馬我騎驢,后面還有行路人”,安到我身上最合適。不過,騎馬的人已經坐了轎車,我卻無驢可騎,只能騎自行車、騎摩托車,實在無法,就騎“11號”。沒想到,就這么一個處境和地位,還經常有人找上門來。或是與人吵了嘴、打了架,找我說道說道;或碰到某些棘手的事,讓我幫助合計合計;甚至于找工作、轉業、結婚、打官司這種天大的事,也讓我出主意、想辦法、“幫幫忙”。他們滿懷希望而來,又認準了“這個年頭,沒有關系辦不成事”的理兒,咱怎么好一口回絕呢?我若真是個領導,也好說。能辦的,咱答應下來;不能辦的,咱打兩句官腔:“我不分管這方面的工作”啦,“這事得堅持原則啦”……可是咱算個啥呢?普普通通一個小職員,一無錢,二無權,能辦成什么事?然而朋友卻偏偏把咱當成一碟菜,認為咱是個能人。想想可也是,來找我的,沒有一個比我強的,連“驢”都騎不上,你讓他去找“騎馬的”,連門兒也找不到。不找咱,找誰去?

于是就應承下來,說是幫忙找找。人家把一顆心放進肚子里,走了。我卻套上了枷鎖。咱不能騙人家呀!

先是苦心冥想,看看要找的單位,有沒有親戚,沒有親戚,戰友也行;沒有戰友,朋友也行;沒有朋友,街坊也行;沒有街坊,同學也行;沒有同學,老師也行。找了一大圈兒,全沒有。這下頭上開始冒汗了,于是就“深入”一層,看看有沒有親戚的親戚、戰友的戰友、朋友的朋友、街坊的街坊、同學的同學、老師的老師……找了一個大大的圈兒,終于找到了一位同學的朋友的親戚,說是認識那個單位的一個小車司機,而且是給“一把手”開專車。這下來了情緒,趕快把消息告訴來找我的朋友,讓他靜候佳音。朋友就不時問我,需不需要去“見見面”?我說用不著。又過了幾天,朋友又來問,是不是得“意思意思”?我說,不見兔子甭放鷹。又過了若干天,同學的朋友的親戚來電話了,說是趁著喝酒的機會,跟單位的頭兒說了,頭兒說:“以后再說吧。”咱也是官場中人,一聽就明白了。趕緊跑去告訴找咱的朋友,這次是拉稀了,泡湯了,沒指望了,以后有機會再說吧。末了,從咱嘴里冒出的,是一連串的“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就是“準能人”。這就是“準能人”辦的事。有時就免不得想,一是權,二是錢,咱要是有其中一樣,也就入選到真能人的行列里去了。到那個時候,有人來找咱辦個啥事,彼此都不受難為了,多好。

又一想,要是真成了能人,這些窮朋友還能來找我么?

題圖 / 膨脹 / 羅杰

【“雜文專版擷英”欄目作品選自2010年3月3日、

3月25日、2月18日《廣州日報·每日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