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幽幽琴韻

秋高氣爽的季節里,蕭然穿著一身新校服走進新光高中的校門。
新光高中的校史并不長,校長致力于三產收入,教育質量一塌糊涂,聽說學校里什么事兒都有。
蕭然的頭腦不笨,品行也不錯,之所以進這所學校,完全是因為他的身體實在太弱,初中幾年在學校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三百天。
高一(2)班的教室里,蕭然遇到了初中同學凌川——這個對一切事物都百分百好奇、一刻也靜不下來的包打聽。凌川興奮地一把抓住蕭然:“真巧,我們又是同學了啊,聽說班主任是個超級大美女哦!”
蕭然無奈地搖了搖頭,太夸張了吧?真是前途無量的大美女,怎會選擇這樣烏煙瘴氣的學校?
還沒等蕭然思考明白,就聽見一聲清脆悅耳的問候:“大家好,我是高一(2)班的班主任白鈴,教生物。”
抬頭一看,一雙微藍的水眸正輕輕掃過他,秀氣的眉,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膚,真是個大美女啊!
教室里忽然變得靜悄悄的,壓抑的抽氣聲,竊竊的私語聲,興奮的感嘆聲,如漣漪般層層蕩開。白老師站在講臺上微微笑著,眉間張揚著一抹得意。
蕭然輕輕皺了皺眉,心里的疑惑卻越來越多。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高一(2)班也越發有名,不僅因為它有一個美女班主任,更因為這個班的紀律每況愈下,所有的老師都受不了這個班的學生。
白老師“威逼利誘”,想盡一切辦法,還是沒用,大家依舊嘻嘻哈哈,陽奉陰違。一天,不良少年王動逃課被白鈴一把逮住,一番“教育”下來,王動仍不知悔改,出言不遜,氣得白鈴雙頰通紅,兩眼冒火。
蕭然見此暗自搖頭,到了這個地步,白老師再不拿出點手段,這個班就徹底完了。在這關鍵的時刻,蕭然又病了,不得不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再次回到學校時,蕭然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教室窗明幾凈,桌椅整整齊齊,大家安安靜靜地坐著看書。王動正孜孜不倦地背著英語單詞,其他兩個和王動要好的搗蛋鬼也端坐桌前,奮筆疾書,蕭然正琢磨他們是在趕抄哪門子作業呢,眼角卻瞥到他們桌上放著的幾本“龍門題庫”系列參考書,那可是頂級難度的參考書啊,正所謂:要自虐,找龍門。
蕭然被徹底震住了,白老師在他心中的地位也如火箭升天般急速上升。這次蕭然再也忍不住,主動找凌川打聽這一個星期到底發生了什么?
誰知凌川撓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其實我也不太明白,先是王動在生物實驗室里忽然暈了過去,第二天醒來后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然后是那兩個,請了兩天假,來上學后也一副比三好學生還要好的模樣,真是奇怪。”
“那白老師怎么樣?”
“還能怎樣?當然是忙前忙后啦,不過白老師以前也經常這樣做,可也沒見他們轉變得那么厲害啊!”
“你再仔細想想,白老師和王動他們,這段時間有什么和平常不一樣的地方,細小的地方也不要放過。”看著凌川絞盡腦汁地回憶,蕭然開始后悔自己怎么就請了一星期假呢。
“哦!對了,那幾天白老師都涂了口紅,很紅很艷的那種,不過很漂亮哦。”
蕭然一震,忽然就想起了某天傍晚的情景:昏暗的生物實驗室里,白鈴背對窗戶低頭站著,看不清面容,聽不見聲音,只見那血紅血紅的嘴唇不停開合蠕動,奇異的手勢,幽綠的眼眸,映著酒精燈燃燒著的火焰,說不出的詭異。每次一想到這個情景,蕭然都覺得好像有一條毛毛蟲在背上蠕動……初見白鈴時,她眉間就隱隱透出一股詭異,涂了口紅之后,妖異感更甚,難道王動身上發生的怪事和她有關?
細想了一下整個事件,蕭然決定放學后和凌川一起調查一下生物實驗室。
夜色很快降臨了。
陰沉的走廊上,凌川對著實驗室的門鎖看了半天,終于掏出他的寶貝鐵絲,撥弄了一會,“咔”的一聲,門開了。黑暗的實驗室里,只見一排動物標本瞪著幽幽發亮的玻璃眼珠朝他們看來。
“雖然陰森了點,但和白天看到的也沒什么兩樣啊。”凌川東張西望外加東竄西跳,還是沒有發現異樣,忽然腳下傳來一聲清晰的“咔嚓”,像是踩碎了什么。
凌川低頭一看,竟是大半個蛋殼。
“這里怎么會有蛋殼?實驗用不到呀。”蕭然撿起破碎的蛋殼,邊看邊皺眉。
“對啊,可能是哪個學生餓了帶進來吃的……不過這蛋殼也太完整了吧?”凌川不解地撓撓頭。
“難道……”蕭然四處望著,忽然瞪著一處不動了。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凌川看到灰蒙蒙的玻璃櫥柜里那只栩栩如生的公雞標本,正用幽亮的眼珠盯著他們。
“不會吧……”凌川不由抽了抽嘴角,“就算它是活的,可這也是個公的呀。”
蕭然不語,他總覺得實驗室里彌漫著一股奇怪的感覺,卻又細說不上來。突然,門“砰”一下被推開,一個身影緩緩飄了進來。
“白……白老師……”
白鈴定定地看了他們一會,忽然咧開鮮紅的嘴唇:“這么晚了,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我……我們生物書落這了!”凌川條件反射般編了一個不經大腦思考的理由。
“哦,是么?這個星期我可都沒有做實驗呢。”看著白鈴似笑非笑地向他們走來,還沒來得及考慮這話的意思,由內而外的壓迫感就瞬間扼住蕭然的喉嚨,因窒息而產生的暈眩感,讓身邊的一切變成了灰白,只有眼前的白老師,分外鮮活地站在失色的空間里,露出罌粟般迷人的微笑。
心臟猛烈跳動著,蕭然再也忍不住了,猛然大叫一聲,推開白鈴拔腿就跑。黑沉沉的走廊,昏黃的樓梯,偶有幽冷的月光透進來,映照著出口泛起綠綠的光。跑著跑著,蕭然停了下來,平息著紊亂的呼吸,四周是一片幽深和寂靜。像被這種寧靜忽然驚醒般,蕭然猛地回過頭去,心臟瞬間似乎停止,身后靜悄悄的,什么也沒有——凌川竟沒有跟上來!
凌川呢?出了什么事?這下怎么辦?難道再回去?看著那黑燈瞎火的教學樓,想著白老師那毛骨悚然的微笑,斗爭了半天,蕭然決定先去凌川的家打探打探。
當門被凌川媽媽打開,蕭然一眼就看見客廳里正轉過頭向他微笑的白鈴!來不及反應,就見旁邊有人向他沖來:“好啊,臭蕭然,竟把我丟下!沒義氣!”只見凌川抓住他的肩膀,埋怨道。
心頭的大石頓時放了下來,蕭然對凌川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容:“你沒事就好。”眼睛卻意有所指地瞥了瞥白老師。
“好什么好,白老師說要跟我回來家訪,都是你啦。”回憶起這段時間的表現,凌川瞬間垂下肩膀,哭喪著臉,怨氣直冒。
蕭然正要安慰凌川,卻見白鈴緩緩走了過來:“我想,蕭然同學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怎么看到我就像見到了鬼似的,跑那么快哪。”說完,捂嘴輕笑了起來,白鈴的這個動作優雅又俏皮,卻無形間把蕭然剛放下的心又瞬間提了上來。
“不不,我怎么會對白老師……我只是突然發神經,白老師別介意,既然沒什么事了,那我就回去了。”
這個晚上,蕭然輾轉難眠,閉上眼,就見鬼影重重。
第二天蕭然頂著熊貓眼昏昏沉沉去了學校,不由自主趴在課桌上補眠,結果還沒趴上兩分鐘,就被王動用力搖醒:“喂,響鈴了,要上課了,你怎么還在睡覺?你這樣做對得起白老師嗎?”看著這個以前整天不是睡覺,就是講話玩耍,再不然就逃課的少年,這樣嚴肅著一張臉指責自己上課不認真,蕭然真是哭笑不得,只好直起身,看了看課表,抽出生物書。王動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研究“龍門題庫”。
整堂課,白鈴清脆的聲音回蕩在教室里,可蕭然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甚至沒抬過頭,只是不停看著手表,一節課都要結束了,凌川怎么還沒來學校?昨天才被家訪過,不至于今天就那么囂張地曠課吧?還是……出了什么事?
下了課,蕭然硬著頭皮向白鈴詢問,白鈴彎起鮮紅的嘴唇,告訴他凌川身體不舒服,今天請一天病假,去醫院看病了。
昨天還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去了醫院?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蕭然立刻拎起書包準備去凌川家。經過緊閉的生物實驗室門口,忽然像被什么輕輕觸動了一下,不由停下腳步向里張望,可窗戶緊閉,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也不留一絲縫隙,蕭然沒有凌川的開鎖“絕技”,最終只能望門興嘆。
在凌川家,蕭然見到了滿臉愁容的凌川父母和昏迷的凌川,才得知昨晚家訪過程中,凌川忽然昏了過去,送去醫院檢查,折騰到半夜,還是沒有查出病因,身體也沒有其他異狀,最后醫生以營養不良,多多休息為由,開了病假單,讓他們回家了。
可從日出等到日落,凌川還是沒有醒來,真把家人急了個半死。蕭然越來越不安,愧疚泛濫成災。當時針指向9點,冷風從窗口鉆進屋內,凌川終于慢慢睜開雙眼。
蕭然一下撲到床邊,緊緊抓住他的肩,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凌川緩緩坐起身,皺眉回憶了一下:“你怎么在這?”語調平穩,神態安詳,似乎只是在問蕭然吃飯了沒。可他平靜的眼眸里似有什么極深極深地蟄伏著。在得知自己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凌川只是不在乎地揮揮手,表示沒多大問題,明天就可以上學了。
蕭然看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凌川,這次你突然昏迷是不是和白老師有關?她對你做了什么,告訴我,我們去找她算賬……”話還未說完,蕭然突然合上嘴,因為他看見凌川的神色瞬間變了,不再是平靜,不再是無所謂,而像是被蕭然侮辱了最神圣的信仰一般,他咬牙切齒,眼睛里也翻騰起濃濃黑浪,層層疊疊,向蕭然迎頭拍來:“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不對勁,很不對勁……蕭然被嚇了一跳,想起了王動他們,背后一陣發涼,試探地問:“你別激動,我開玩笑呢,那你覺得白老師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還用問?當然是天下最美最好的人。”凌川一副崇敬的模樣。
默默看著凌川半晌,蕭然終于起身握住門把:“晚了,我回家了,你好好休息吧。”說完,低下頭,掩住一臉黯然,離開了凌川的家。
夜晚的風似乎特別刺骨,漆黑的天邊,懸掛著一枚冷冷的新月,猶如新磨的匕首,正在期待開鋒噬血。月華如練,月冷似霜。蕭然的臉上,也似乎被月光暈上了一層薄薄的霜,泛著凄冷的涼意。
這一切竟都是真的!雖然不可思議,這一切卻都真真切切地發生了。都怪自己,如果不是那天自己獨自逃走,也許凌川也不會變成這樣……難道,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么……蕭然停下腳步,環起自己的肩膀,再也控制不住地,蹲下身來,簌簌發抖。
又是生物課,蕭然垂頭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將自己隔離于這個空間之外,面前的課本正好翻開在“雛鳥心理”一頁。
“喂,老師在叫你呢!你怎么能在白老師的課上開小差?”
抬頭,就見凌川一臉義憤填膺地瞪著自己,旁邊還有王動,還有夏銘、石潛、聶婷……一張張熟悉卻陌生的臉,用著同一種表情指責自己,真好笑,什么時候二班變得這么團結了,原來自己竟不知不覺變成了這個班的異類。
蕭然麻木地看向涂著鮮艷口紅的白鈴,那一張一合的嘴里似乎在叫著自己的名字:“蕭然!”聲音忽然像直接于腦海中響起一般,如同一雙透胸而過的手,甫一響起,便緊緊揪住蕭然的心臟,腦中“嗡”的一聲,似乎靈魂驀地被狠拽了起來,輕盈地浮在半空,然后飄過眾人的頭頂朝白鈴飛去,那不停蠕動的嘴張得越來越大,里面似乎藏著一個旋轉的黑洞,不容反抗地將蕭然猛吸過去,不等蕭然反應過來,兩片鮮艷的唇瓣重重一合,黑暗便蓋了下來。
蕭然覺得自己被旋轉著滑入甬道深處,四周只有隱約的流水聲,力氣全被抽光,疲憊得只想永遠睡去。可怒火卻在身體里熾烈地燃燒,白鈴果然是個會使妖法的人,自己一定要堅持住,逃出去把真相大白于天下!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也許是10分鐘,也許是10天,迷茫中,蕭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被柔和的光暈包圍著。
搖了搖頭,我是誰?我怎么會在這個奇怪的地方?
蕭然努力地想,拼命地想,但無論怎么努力,腦子里都是一片空白。掙扎著坐起身,頭開始變得很疼,疼得似乎就要裂開,腦子里空空蕩蕩,連一絲一毫的記憶痕跡都找不到。蕭然開始大聲尖叫,仿佛只有這叫聲能夠驅散心中的迷茫和恐慌。
可頭疼更劇烈,漸漸向全身蔓延,深入骨髓,蕭然劇烈地掙扎起來,用盡全身力量想要站起來,突然頭頂“咔嚓”一聲,柔和的光線亮了起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呀,還好趕得及時。”
好熟悉的聲音啊,蕭然將頭用力頂了出去,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個巨大的人影,一張如花笑臉,是白老師!
瞬間,心中滿是白老師的身影,再也裝不下其他,他掙扎著從裂口鉆出,專注地向白鈴跑去,跳上她撐開的手掌,背后傳來“咔嚓”一聲,一個空了的蛋殼滾下了實驗臺。
當蕭然經過孵化后的靈魂重回身體的剎那,一切記憶又涌入了腦海中,只是白鈴的身影和一種信念已經牢牢刻在了他的心底,那就是:白老師是世上最值得依賴的人,誰都比不上。
第二年夏天,高二(2)班的名聲響徹新光高中。白鈴揚眉吐氣地站在校長面前,回想當初這個男人硬逼自己來這所學校,就是想看自己出丑吧?沒想到怨怒層層疊疊積聚在生物實驗室里,竟讓自己意外地得到了孵化靈魂的能力!真是因禍得福啊。
第二年冬天,新光高中高二(2)班揚名全省,蕭然、凌川和王動一路過關斬將拿下數個榮譽頭銜,換來白鈴笑顏無數。
第三年秋天,白鈴接到的“挖角”電話已經數不勝數,帶完這一屆學生就直奔省里最有名的重點高中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高考前夕,白鈴綻開自信的笑容為班級所有學生打氣,那些學生安靜地坐著,貪婪地看著白鈴生氣勃勃的臉孔,重重點頭。
當高考成績公布后,校長將白鈴叫了過去,陰晴不定地看了白鈴許久,揮手讓白鈴去班級看看,白鈴一臉莫名,她都已經整理完所有東西準備出發去新學校報道了,難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問題?不可能啊……
高三(2)班的教室一如既往的整潔安靜,所有同學端端正正坐著,講臺上放著班長整理好的全班高考成績登記表,白鈴拿起來一看,頓時眼前一陣發黑:都是低得不能再低的分數……
“你們這是……怎么回事?”白鈴的聲音都在顫抖,好像在做夢一般。
陽光照在那些青春的臉龐上,煥發出朦朧的光暈,大家仍是無動于衷的樣子,呆呆看著白鈴。
“你們說話啊!為什么會考出這樣的分數,是假的吧?是騙我的吧?”聲嘶力竭的吶喊似乎終于喚醒了大家的思緒,所有學生異口同聲,用著無比響亮整齊的聲音回道:“這樣,我們又能和白老師在一起了呀。”說完,大家站起身,露出白癡般的笑容,張開雙臂向白鈴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