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臺詞中修辭手法的評析

1.引言

《霸王別姬》這部影片由陳凱歌導演，張國榮、張豐毅、鞏俐等主演，并榮獲第四十六屆戛納國際電影節最高獎項——金棕櫚大獎，這也是我國唯一一部獲此殊榮的影片。它脫胎于中國古典文學，根據香港女作家李碧華的小說作品改編。影片用中國文化積淀最深厚的京劇藝術及其藝人的生活，有著人性的思考和人生存狀態的表述，通過幾十年的時事風云，透射出一股中國傳統文化的哲學思考。

這部影片“通俗中見斑斕，曲高而合者眾。”其精彩的臺詞，看似不經意的口語化表達實際上巧妙地運用了多種修辭手法，讓人過耳不忘，使得人物形象豐滿立體，影片中的很多臺詞也因此被奉為影視界的經典語錄。

2．《霸王別姬》臺詞中的修辭手法

《霸王別姬》中的臺詞用到了多種修辭手法，反問、對照、反復等，更加凸現出人物的形象特征。

2.1 反問

反問也叫激問、反詰、詰問。是用疑問的形式表達確定的意思，以加重語氣的一種修辭手法。反問只問不答，答案暗含在反問句中。人們可以從反問句中領會到表達者的真意，發人深思，激發感情，增強氣勢和說服力。

（1）他這一亮相，那臺底下看戲的人還不都嚇跑啦？

（2）您說這虞姬她怎么演，她都有一死不是？您說呢？

（3）師哥，我要讓你跟我——不對，就讓我跟你好好唱一輩子戲，不行嗎？ 這不小半輩子都唱過來了嗎？

（4）你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啊。唱戲得瘋魔，不假，可要是活著也瘋魔，在這人世上，在這凡人堆里，咱們可怎么活呦？

（5）真她媽想當太太奶奶啦你？做你娘的玻璃夢去吧！你當出了這門把臉一抹灑，你還真成了良人啦？你當這世上狼呀虎呀的就都不認得你啦？

（6）程當晚所唱是昆曲牡丹亭游園一折，略有國學常識者都明白，此折乃國劇文化之最精粹，何以在檢察官先生口中，就成了淫詞艷曲了呢？

（7）楚霸王都跪下來求饒了，京戲能不亡嗎？

該影片臺詞中運用的反問修辭手法最多，無疑而問，答案自在問句當中。

（1）是關師傅看到小豆子多余的六指時說的話。京戲要求扮相好，身段好，一招一式都盡收觀眾眼底，這個反問句放到這兒，不由讓人心里咯噔一下。再配上胡同里一直吆喝的“磨剪子鏹菜刀”，小豆子這根手指頭恐怕是保不住了。小小年紀就遭受斷指之痛，以后這個相貌俊美的小男孩兒會有一個什么樣的人生呢？

（2）是老太監要見小豆子前，那坤說的話。反問句加強語氣，虞姬終究會死，可這里哪是在說虞姬，分明指的就是小豆子。戲里戲外一個結局，變不了。

（3）是程蝶衣和段小樓的對話。程蝶衣放下身段求師哥，希望一輩子的長久，沒有自尊沒有驕傲，表露出來的完全是戀愛中女人的俯首躬身。段小樓也很無奈，應對反問又用反問，強調已經唱了小半輩子的戲，總不能一直在戲里啊。

（4）是段小樓安慰程蝶衣的話，透出無奈，卻又一次暗示了程蝶衣的命運。程蝶衣是戲癡，戲迷，活在戲里，卻忘了人世上唱到了哪一出。他走不出戲，最后只有死在戲里，也預示了他悲慘的結局。

（5）是花滿樓的老鴇呵斥菊仙時說的話。鐵了心要凈身出戶的菊仙把老鴇惹的氣急敗壞，一連串的反問著實把菊仙罵了個痛快，出了青樓還是窯姐，菊仙的身份不會變。

（6）是袁四爺在法庭上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贏得一片叫好之聲。四爺性格中硬、烈、猛、威的一面，最正面淋漓地得到了展示。“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此境非你莫屬，此貌非你莫有”是袁四爺對程蝶衣的評價，他將蝶衣和虞姬在國粹里化為一體，是個十足的戲迷，其實也是瘋迷到沒有自我。

（7）是文革時程蝶衣說的話。程蝶衣沒有多高的學識，但他只看著跪地求饒的段小樓，他就知道京戲危險了。楚霸王何許人也？那是寧死不屈的大英雄，如今這京戲中的靈魂人物卻也只有跪地求饒的份，京戲怕也會名存實亡。這句話讓人聽了都覺心里一震，仔細琢磨，余味濃厚。

2.2 對照

對照即把兩種相差、相反、相關的事物，或同一事物相差、相反、相對的兩個方面，放在一起加以比照，使之相反相成，也稱對比，以求更鮮明地表現事物特征。

（8）要想人前顯貴，您必得人后受罪。

（9）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10）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

（8）是小豆子第一次被強制練功時關師傅的說的話。關師傅一邊面帶微笑，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個大道理，一邊讓另外兩個小徒弟幫小豆子強行劈腿，用鏈子固定手腕，用磚頭絆住腿腳。正所謂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吃這碗飯，不容易。

（9）這句話是句戲詞。程蝶衣在這句話上吃了不少苦，總是潛意識地讀成“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為此差點斷送了他的戲路。可又有誰想到，當他真正念對了這句話的時候，卻也深深相信了這句話，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了。先后的對比最終導致他性別的錯亂。

（10）是段小樓一時口快嚷出的話，又一次道明了程蝶衣的命運。蝶衣是執著于理想的，純粹的人。終其一生，蝶衣只生活在自己的心中，只遵循自己內心的聲音。他的靈魂就是一股火，一直燒到生命的盡頭。小樓與蝶衣并不相同。他是常人，是世俗的霸王，期許的是一些物質的、平凡的幸福。對這個人世，他沒有隔膜。他懂大勢所趨，懂順應潮流。所以當段小樓可以全身而退不再演霸王也不再想演霸王時，程蝶衣卻陷進虞姬的生命里，拔不出來。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2.3 排比

利用三個或三個以上意義相關或相近，結構相同或相似和語氣相同的詞組（主謂/動賓）或句子并排，達到一種加強語勢的效果。恰當地運用排比能表達強烈奔放的感情，周密地說明復雜的事理，增強語言的氣勢和表達效果。

（11）他們怎么成的角啊，得挨多少打啊？得挨多少打啊？我什么時候才能成角啊？

（12）不行！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

（11）是小賴子騎在小豆子的脖子上看著當年的名角兒邊哭邊抹眼睛說的話。小賴子是被打怕了，看著舞臺上風光的霸王，不由得發出一遍又一遍的感嘆，那種臺后的艱辛，是看戲人所不能體會的。這種語言的重復，恰能表達他的內心。

（12）是程蝶衣歇斯底里的喊叫。一輩子是什么概念，他在這里做了一個完美的詮釋。排比的句式再加上一層層的遞進，程蝶衣的感情噴涌而出，可是，這一輩子，太奢侈了。

2.4 反復

反復，就是同一詞、句、段的不斷地重復出現，從形式上可以分為連續反復和間隔反復，目的是強調語意重點，加強語氣和感情，加深對方的印象，造成一種特別的情調。

（13）那虞姬最后一次為霸王斟酒，最后一回為霸王舞劍，而后拔劍自刎，從一而終啊！

（14）錯！錯啊你！我叫你錯，叫你錯，叫你錯，錯啊你！錯！

（15）娘，我冷，水都凍冰了。我冷，娘，水都凍冰了。

（16）斗她，斗她，斗她啊！斗她！斗死她！

（17）不愛，不愛她，真的不愛她。

(13)是關師傅給徒弟們講“霸王別姬”這部戲時說的話，兩個“最后”道出了虞姬的癡情也道出了虞姬的悲劇，最絕的是引申出來的“從一而終”這句話，成就了程蝶衣也毀了程蝶衣。

（14）是小石頭拿著煙袋鍋往小豆子嘴里亂搗一氣時說的話。《思凡》一段，小豆子總是不能念對臺詞，小石頭是狠了心，那種埋怨、生氣，因為多次重復的字眼使得感情更加濃烈，但是他那張痛苦扭曲的臉和緊皺的眉頭又泄露了內心的矛盾，他還是心疼小豆子。然而性別，便是從這里開始慢慢起了變化。

（15）是程蝶衣在毒癮發作的時候反反復復說的。童年的印記永遠也不能忘記，內心的冰凍讓他最痛苦的時候說的是最內心的話，不是水凍冰了，是心，不是天冷，而是心冷。

（16）是程蝶衣被紅衛兵批斗時說的話。積怨了多年的怨恨之氣終于在那一刻爆發，菊仙搶了他的師哥，毀了他要跟師哥唱一輩子戲的夢想。嫉妒、憤恨，讓他借紅衛兵之手來發泄自己的私怨。因此，他一個勁兒地重復：“斗她！”

（17）是段小樓為了自保，當著菊仙的面說的話，這種重復暴露了他的害怕心理，這話也像一把利劍深深地扎在菊仙心上。這個女人，靠著小樓的愛活著，不怕生活困苦世道艱難，只是小樓的愛不在了，那就抽掉了她活著的精神支柱，菊仙自殺的原因，與其說是紅衛兵的批斗，到不如說是段小樓幾個重復的“不愛她”這幾個字。

2.5 反語

運用跟本意相反的詞語來表達此意，卻含有否定、諷刺以及嘲弄的意思，這種手法叫做反語。反語的作用是產生諷刺性，一般比正說更有力量。運用反語手法，能更好地包含深刻的思想和激昂的感情。

（18）可了不得了！是兩位角兒來了！哎呦！我這面子天大了去啦！我這怎么當得起？

（19）我要是再跑龍套，對不起您的栽培！

（18）是關師傅對兩位徒弟說的話，諷刺之意表達地淋漓盡致。關師傅這種硬脾氣的人，他親身調教出來的徒弟他可能會卑躬屈膝，因為他們成角兒了就另眼相看？不會的。他故意正話反說，明知道小樓放棄了唱戲，諷刺挖苦他們，讓他們難堪。

（19）是小四離開家之前跟程蝶衣說的話，字字都傷在程蝶衣的心上。新社會的到來給了小四新的思想和觀念，他不愿意再成為小時侯立誓想成為的角兒。他成為時代的新人，更加反襯出程蝶衣的悲哀。

3.結語

修辭手法的運用可以提高語言的表達效果，是表現話語藝術性的有效手段。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霸王別姬》中的臺詞極具感染力，正是由于多種修辭手法附著其上，增強了語言的感染力，才賦予了人物更為鮮明生動的形象。該片榮獲眾多大獎，臺詞的作用不容忽視。

[1]王希杰.《漢語修辭學》.商務印書館，2005年出版。

[2]陳汝東.《當代漢語修辭學》.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