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筆畫的線性之美

工筆畫的線性結構主要有兩種形式：一是“工細畫”，用線用色精微細膩；二是“意寫畫”，其相對強調繪畫的純粹性，在勾勒和設色方面多用意寫的方式。經驗告訴我們，它們都符合中國傳統文化追求的意境營造，有一種共通的民族審美特點。但不同藝術家運用相同的線性經營畫面，抑或是同一藝術家采用不同線性手段組織畫面，展現給人的意境卻千姿百態，這是為什么呢？

其實，這些線性結構的意味都是受到審美趣味影響的結果。當主體的審美理想要求通過實體得到體現的時候，往往會受情趣愛好的指引選擇適合內容表達的形式加以實現，其間的情趣愛好也就是審美趣味。一方面，表達媒材和對媒材的使用方式會促成審美趣味的生發和發展，刺激人們形成相應的審美感知、解讀和創作方式。同時，審美趣味也是審美主體在審美過程中反映出的帶有感情色彩的直接評價，既有個性差異的一面，又有時代的、階級的、民族的共同性。作為中國民族繪畫的精華，工筆畫線性的審美趣味有傳統與現代之分。

一、傳統工筆畫線性審美趣味

（一）、重“寫”

中國畫講究“以書入畫”。南齊謝赫闡明線性審美要求是“骨法用筆”。骨法一方面指線性筆墨的效果，如線條的力量感、運動感、節奏感和裝飾性等，另一方面表明繪畫筆法的變化離不開對書法參悟。

（1）“書寫”：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指出：“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故工畫者多善書。”荊浩在《筆法記》中提出“筆有四勢，謂筋、肉、骨、氣。筆絕而不斷謂之筋，起伏成實謂之肉，生死剛正謂之骨，跡畫不敗謂之氣”。 四勢從書法的角度對線條的審美本體進行了界說。

傳統工筆畫領域中，線條對造型起主導作用。首先，畫家通過運用筆形的方圓曲直，筆量的粗細長短，筆質的肥瘦光毛，筆性的剛柔巧拙，筆路的隱顯起伏、行走回復，筆力的抑揚頓挫、提按轉折，執筆的搦管捻管，運筆的裹毫鋪毫、疾徐擒縱，用筆的筆根筆腹、正鋒偏鋒、順鋒逆鋒等對立因素進行線條創作。歷代畫家以線的形式創立了十八描，如閻立本渾健堅實的鐵線；吳道子圓轉飄舉的“莼菜條”；張萱、周昉的線細勁勻整，典雅含蓄；孫位“宗顧愷之、曹不興行龍之筆”，卻筆勢凝重，略帶方折……

同時，線性的審美品評也汲取書法的營養，形成了獨特的線性美學，對應于晉書尚韻、唐書尚法、宋書尚意、元書尚態、清書尚質，在歷代著述中有關線條的評論大多提出了韻、法、意、態、質的要求。

（2）“抒寫”：“骨法用筆”不僅僅是一種表現形式，同時也是主客觀在畫面有機統一的產物。宗白華先生說：“由于把形體化為飛動的線條，著重于線條的流動，因此使得中國的繪畫帶有舞蹈的意味……有的線條不一定是客觀實在所有的線條，而是畫家的構思、畫家的意境中要求一種有節奏的聯系……用自然主義的眼光是不可能理解的。”[1]

因此，傳統繪畫的線條是“意的抒寫”，以意為先，氣質、品格為尚。形式上的“寫”是“意寫”的工具與載體，“意寫”要求“抒寫”的獨特運作方式。因此，進行“意”的抒寫是傳統工筆畫對線的核心審美要求。

（二）尚“氣”

“氣”的觀念是中國固有的心理結構和審美精神，涵義極為豐富，如“元亨利貞，乾之德，一氣為始；常樂我靜，佛之德，一心為本”。[2]因此，中國傳統繪畫也認為氣是畫家氣魄、修養水準的體現，也是品評作品逸俗高低的重要標準，如“夫形者，生之舍也；氣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則三者傷矣。”[3]

如果“寫”是對線本身的審美要求的話，那么“氣”就是對線表現精神氣質的要求。氣由線生，從視覺和心理感受來講，大致分為氣勢和氣韻。

（1）氣韻：荊浩有言：“氣者，心隨筆運，取象不惑；韻者，隱跡立形，備儀不俗。”[4]筆主氣，墨主韻，筆墨決定線的氣韻。氣韻形成于筆墨的形式與過程，線與線顧盼生姿，穿插錯落有致，形成氣象、氣格，作品便有了氣韻。

“如其氣韻，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復不可以歲月到，默契神會，不知然而然也。”[5]可見，線的氣韻是畫家繪畫功力、修養的貫注，是莫測的玄機。

（2）氣勢：氣勢，氣的力量和形勢。線的長短、疾澀、粗細等特征對畫面氣韻、氣勢的分布貫穿都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線條的形態與動勢稱為線態，線態反映氣勢。單獨的線條通過線的直曲、方圓、粗細、動靜變化體現勢；眾多的線條通過一致的方向、相互的牽連呼應、疏密等體現一種總勢。活潑靈動的線態使畫面生機勃勃，平和安靜的線態使畫面空靈靜寂。氣勢的美學意韻包括：粗細（粗得豐滿厚重之態，細得勁健俊朗之姿。粗細能見節奏，可展示不同的力道）；長短（長則悠遠舒徐，線短則精悍急促）；方圓（方，棱角分明，勁拔緊翹，率直、質樸而粗獷；圓，圓融流轉，靜氣斂聲，機智、理性而練達）；曲直（直線有堅定、冷峻、整肅之感；曲線呈婀娜、飄蕩、運動之美）；疾澀（疾，捷之勢，線條平流順暢；澀，滯之勢，用筆緊結，抗阻重重）；藏露（藏，沉穩含蓄；露，鋒芒盡顯）。

二、現代工筆畫線性審美趣味

21世紀是流行文化和大眾藝術的世紀。現代工筆畫已經逐漸失去了“書寫”的語境，人們的情感也趨向于物質功利性和生理快感的淺表即時的傳達。盡管傳統經典工筆藝術所推崇的優美與崇高的造型模式沒有改變，但大眾藝術所凸顯的非和諧、非平衡、非精致的美學見解已經對現代工筆畫重新鍛造，呈現出短暫性、平面化、時尚化的特點。

（一）重“新”。求新是傳統與現代工筆畫的共同使命，包括時間的前后關系之新，也包括形式、內容的對比關系之新。面對傳統線性的深厚積淀，如果從線形上創新，幾乎沒有發展的空間了。所以，現代工筆畫線性的“新”是弱化書寫性的；強調線條的現代圖式組合；模擬信息化媒介終端；表現現代題材；融合東西方造型意識等。這些探索給線條烙上了鮮明的時代印記，呈現出一派新貌。

（二）尚“趣”。蘇軾有云：“離常合道曰趣”。尚趣是現代人在多元文化背景中心理應激的產物，也是藝術生活化、繪畫游戲化的表現。取材的多角度，表現手法的情趣性都讓現代工筆畫從文言文形式走向了白話文形式。

“趣”是千姿百態的。原始繪畫表現為生拙之趣；先秦兩漢繪畫有質樸之趣；唐宋繪畫追求理趣；元明繪畫追求意趣；清繪畫注重水墨趣味，當代則重視多元趣味的自我表達。

首先，線性現代之“趣”體現在制作上。所謂制作，就是利用非自然描繪的手法實現畫面效果的一種方法。可以通過使用工具或手的壓力創造線條的變化，也可以運用不同的材料，制造出視覺效果豐富的線條。其次，線性現代之“趣”體現在審美觀的當下化，出離于古代文化積淀，著力表現現代生趣。

通觀古今工筆畫中線性審美趣味的嬗變，現代工筆畫正處于文化基因的二次轉型期。不管是主流的規范寫實派和唯美意味派，抑或邊緣的觀念和實驗性藝術，重視線性結構，主動選擇線的書寫形態、書寫材料，在限定線條形式表現的同時又賦予線條更深的文化內涵，是其共同的時代課題。

[1]宗白華《美學散步》[Μ]1998年版 上海人民出版社49頁。

[2][唐]釋宗密著《圓覺經大疏》，轉引自李存山著《中國氣論探源與發微》[Μ]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12月第一版3頁。

[3]張雙棣《淮南子校釋》 [Μ]北京大學出版社 1997 年版124頁。

[4]荊浩《筆法記?畫學集成》[Μ]2002年版 河北美術出版社192頁。

[5][宋]郭若虛《圖畫見聞志?敘論?論氣韻非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