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梅蘭芳》上映之后爭議頗多,眾說紛紜中也大抵匯聚出幾種共同的聲音,有些觀眾認為黎明所飾演的中年梅蘭芳不僅在形象上和梅蘭芳相差甚遠,眼神和表情也全無靈氣,反之邱如白演得更為出彩,整部影片呈現出綠葉勝紅花之態;或者認為影片虛構與真實的比例失衡,虛構的成分過多,有違傳記片的初衷;當然也不乏對影片提出褒揚者,認為里面的表演和攝影均有可圈可點之處。筆者試圖從電影美術設計的角度,通過片中強調的幾個意象進行分析。
以往看陳凱歌的電影美術風格,通常都是在大氣磅礴中透著精致,這次則以詩化的電影語言創作出獨特的視覺風格。在《梅蘭芳》里強調視覺造型不拘傳統的敘事方式,故事情節淡化,刻意營造視覺造型的主觀性、象征性、寓意性。
影片中導演的美學追求,也是片中精神情緒的表現。從場景背后揭示了人物情感及內心世界的跌宕起伏。
從影片的色調的來看:
梅蘭芳在戲中的扮相是光彩照人的,但在生活中梅蘭芳一直以白衣示人,就如他的性格,干凈、優雅、內斂、文靜…但是他又是不自由的。作為貫穿全片的精神線索——紙枷鎖,也是白色的。這里的白象征著被束縛的不自由的人生。影片用枷鎖開啟為整部影片的敘事,多次在片中提醒觀眾戲子身上有一幅掙脫不去的“紙枷鎖”,這種枷鎖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令人痛苦不堪。盡管梅蘭芳憑著自身的努力在梨園界響譽盛名,但終究因世事、人事、梨園事而不能選擇,開始與十三燕擺擂,打敗梨園前輩,掙脫了戲臺上程式化表演的小枷鎖,卻不自覺踏入被京戲“綁架”的大枷鎖,且只能前行不能退卻,所以不斷地得到“畹華,不怕”的安慰與勸誡。導演所要陳說之意表露無疑,有一種“無往不在枷鎖之中”的悲涼。
邱如白在影片中的形象一直都是以深沉的顏色示人的,他深沉,不動聲色,卻對婉華忠心耿耿,處處為他,確切的說是為了京劇,為了婉華的事業,他的性格是沉悶的寡言少語,但語出驚人,卻出白的衣著他的性格不謀而合。
十三燕是第一部分出現的重要人物,他的房間或化妝室都是或明或暗的黃色,大銅鏡、舊的家具、暗黃渾濁的燈光,西落的陽光聚集在他的身邊,體現了十三燕“將倒是員猛將,可惜他老了”的命運不可阻擋,作為舊時代階層的縮影,他的時代已近暮年,也暗示舊的社會已經接近尾聲。
影片中用鮮明的色調變化體現了人物的性格特征和心理發展。
在第一場戲里,導演用昏黃的舞臺燈光來襯托明亮的人物,體現舊時代的藝人,要的就是一個體面:“要美,要尊嚴。”少年的梅蘭芳確實打破了一個枷鎖,但是,聲名漸赫的他戴上了另一個現實環境、人際關系和社會規范織成的對人身自由的無法擺脫的層層枷鎖。如影片中第二場,福芝芳與六爺三爺的談判和抗議,邱如白強行維護的梅蘭芳的藝術孤單,座兒與角兒的沖突,導致梅孟戀的破碎。在此場戲中,光線由明亮轉為昏黃黯沉,他身上的白衣在光影照射下產生了深淺不同的陰影,也說明了梅蘭芳的一種痛苦掙扎,在重重枷鎖中奔突不息。
從影片的場景來看:
戲樓在片中所承載的早已超出了場景的意義,戲樓的不斷轉換實際道出了梅蘭芳的整個演出和人生經歷。從最初的廣德樓戲院到紐約戲院不僅是地點的轉換、身份的轉換,也暗示了他心理成長的歷練。盛滿人間煙火的廣德樓戲園:在片中最能代表舊時梨園名優社會地位和戲曲環境的下層戲園,我們稱之為戲園子。這里最重要的是煙火氣息很濃重,它渾濁而昏暗。可就是在那樣的環境,光鮮亮麗的京劇名伶們扮演著帝王將相,娛樂著蕓蕓眾生。是金子總會發光,和很多名角一樣,正是從這樣底層的戲園子,梅蘭芳這顆新星冉冉升起。
劇壇泰斗十三燕是以深沉厚重尊貴的老生為主角的傳統流派代表。因此他登臺的丹桂大戲院基調輝煌鼎盛,是皇家劇院的收官之作。色調以黑、金為主,舞臺上的“守舊”(即舊時戲劇舞臺的背景,是精心設計、制作的繡品織物)也是黑紫色。戲樓懸空,用了很多雕花,盡顯其華貴,不過雖然氣派十足,卻彌漫著落寞和盛極而衰終將被拋棄的傷感。
然后便是專屬梅蘭芳的東方歌劇院——吉祥戲院:這個戲院在設計上注重彩繪,希望有妖嬈之感。我們稱之為那時的“東方歌劇院”。在吉祥戲院,梅蘭芳驚艷登場,技壓群芳,獨領風騷,空前絕后,成一代絕世名伶。從而使得以旦角為主角的新生力量取代傳統的占統治地位的老生。正如片中邱如白所言:“你的時代到來了。吉祥戲院,是給梅蘭芳的。”此時的梅蘭芳心境上已有了很大的變化,“怕”的心理得到了克服,心境已趨成熟。
最后是紐約49街劇院,這是梅蘭芳成為國際級戲劇大師的標志性地點。是東方格調和西方風格的融合。采用了布質繡花布景,傳統的大紅、金色相間,盡顯中國的華貴亮麗。這個色調的鮮艷度在本片里是絕無僅有的。也是梅蘭芳演繹事業里的最高潮。梅蘭芳在這一場戲中又一次克服了懼怕的心理。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西方觀眾能否接受東方的戲劇在開演之前是一個未知數?或成功或失敗?盡管有著諸多的擔憂,梅蘭芳最終還是克服了心理的障礙,勇往直前,將京劇的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他的演出帶給西方觀眾奇妙新鮮的感受和東方文化特有的韻味,因此大獲成功。
與此同時,影片中的幾個場景設計也很好地配合了故事情節的發展,色調由灰暗的、渾濁逐漸變得明亮而華麗,暗示了梅蘭芳演繹生涯的一個個階段的變化,從名不見經傳,憑著天賦與對于戲劇事業的孜孜不倦的追求變成了一代大師,色彩與光線起到了很好的烘托效果。雖然是猶如帶著枷鎖的舞蹈,卻在不斷地拓展屬于自己的舞臺,由壓抑的空間變得開闊而明朗,戲樓已經被賦予了心理化的意義,變成了內心世界的外化。
作為抗日時期,梅蘭芳避居上海時的重要場景,上海梅宅的舞美設計是不容忽視的。一向被其它影片看得很重的舊上海感覺還在其次。因為影片情節是圍繞劇中人物內心的感受,這里關鍵是要營造出困境的氛圍,通過環境反映出人物內心的“困”——日本人對他的圍困,媒體他對他的圍困,觀眾的不理解,還有自己對自己的封閉。因此創意著重層次感,利用院墻、回廊等制造一層層的多重圍困的感覺,而且場景顏色較深,這樣一來與人物的情緒也就呼應了。
從影片的服裝來看:
影片對于劇中人物的服裝要求表現之一便是旗袍,用不同的旗袍表現人物性格的不同,甚至是同一個人物也用旗袍的穿著暗示命運的轉折,這樣的服裝設計有利地推動了情節的發展。我們可以看到孟小冬在戲里只穿旗袍,為了體現孟小冬干凈純粹的舒服感,她的旗袍在顏色上大體是素雅嫻靜的。比如有一件白色旗袍,上面繡花,花瓣是白色的,若隱若現,繡花的針法很質樸。這些旗袍還要體現人物的情緒。比如她得不到梅蘭芳的愛情,始終很抑郁,所以她旗袍的顏色都偏冷色調。而最后在馮宅的派對上,孟小冬穿了一身熱烈的紅,因為她已經下定決心要走,卻不想那么傷感。而梅蘭芳則穿了初見時的那套白西裝。像一個輪回,一場夢的開始和結束,服裝成為情節與敘事的暗示。
與孟小冬成對比的是福芝芳的旗袍,給人的感覺很優雅大方,這樣能很好地展現她得體和端莊的氣質。我們看到的效果是一件旗袍她穿了很多年,已經和她的氣質合為一體了,這就是服裝與一個人氣質的融合。這也很好地表現了她為了一個家庭、一個男人不顧自己、傾盡全力的形象。這些服裝的顏色以及款式的設計在福芝芳與孟小冬的談話的一場戲中得到了展現,從兩個女人沉默的背影中能夠感受到色彩對于性格以及命運的表達。
客觀的說,此片還是延續了之前《霸王別姬》的攝影風格和敘事風格以及細膩生動的刻畫人物的特點,我認為僅從美術設計的角度分析片中所選取的幾個意象來看,本片不失為一部制作精良的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