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末,人類高唱科技的凱歌,高舉工業文明的旗幟,百業俱興,昌盛發達。但是,就在人類借助科技的力量向大自然進軍時,就在人類創造出前所未有的經濟繁榮時,大自然卻向人類發出了警告,由于人類對大自然的肆意掠奪和蹂躪,大自然已不堪忍受,人類面臨著嚴重的生態危機。
于是,我國學者于20世紀90年代中期提出了“生態美學”這一帶有明顯中國特色的美學觀念。這一觀點是對我國古代生態智慧的繼承與發展,至今已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關注,成為了一股重要的學術潮流。生態美學,是生態學和美學相交叉而形成的一門新型學科,“生態審美反映了主體內在與外在自然的和諧統一性,它真正體現了審美境界的主客同一和物我交融,以人對生命活動的審視為邏輯,以人的生存環境和生存狀態為軸線而展開,體現了對人的生命的現實關注和終極關懷”[1]。
09年末在全球隆重放映的美國大型科幻電影《阿凡達》中,我們看到了中國古典生態美學思想。該電影講的是潘多拉星的生靈(納威人)與人類的一場搏斗,一場為保護自己家園、保護原始生態、保護自然神靈的頑強搏斗。“阿凡達”是人類制作的與納威人一樣的復制品,這個復制品最終與納威人一起戰斗,這是對納威人絕美心靈與原始生活方式的高度贊揚,更是對人類瘋狂欲望與殘酷人性的嚴厲批判。
《阿凡達》通過驚險的故事情節和壯美的自然景象展現出一副震撼人心的生態絕美畫卷,同時也向人類發出終極警告。從電影中我們能夠看到中國古典的生態美學觀的三個方面:天人合一、會通物我的圓融境界;道法自然、逍遙無為的超然思想;以仁為本、良知在心的絕美生靈。
“天人合一”在《哲學大辭典》中解釋為:“指天道與人道、自然與人為相通、相類和統一。”道家莊子云:“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在這里,莊子提出了中國古代“天人合一”的思想,他強調人與天和、天與人和,“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天道》)。同時,莊子也提出了“會通物我”的觀點,指的是人與物的相互轉化,從而達到“神與物游”“物我兩忘”的境界,讓人感到無限的快樂[2]。《齊物論》中莊周夢蝶的故事,不知周之夢為蝴蝶,還是蝴蝶夢為周,這種物化的境界,物與“我”之間沒有了界限,人在這種境界中找到了本性,甩掉了利益的、欲望的影子,讓真實純潔的生命得以顯現,自然天全的物化世界,和萬物融為一體,沒有沖突,沒有彼此,一切安詳和諧[3]。
在電影《阿凡達》中,納威人生活在絕對原始的生態環境中,他們以樹為家、以動物為友、以森林為樂園,他們在樹葉間自由地跳躍、在樹枝上隨意地翻騰,在峽谷中快樂地翱翔,來去自如,隨心所欲。仿佛他們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都屬于那片原始生態,仿佛他們身上任何一個細胞都與那神圣的綠色的家園融合在一起。他們的手臂就是風,他們的雙腳就是地,他們的肩背就是山,與自然融為一體。“青山是我身,流水是我命。”(《古尊宿語錄》)“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何等美妙與自由,《阿凡達》正體現了這種圓融之美。
“會通物我”這一點,在電影中更是直接地形象地表現出來。還記得納威人長長的頭發嗎?那其實是納威人一種特殊的身體組成——天線狀神經感應觸須。在潘多拉烈馬、蝠魟獸身上和靈魂樹上也有天線狀神經感應觸須。當納威人需要馴服一種動物時,便將自己的感應觸須與動物的感應觸須連接,于是人和動物便心靈相通、互相感應、動物的行為隨人心改變,這樣人與動物就能夠和諧地相處。當納威人需要向靈魂樹訴說心愿時,便將自己的感應觸須與樹的感應觸須連接,靈魂樹就儲存下人的思想和記憶,人與樹融為了一體。他們就是以這樣一種單純原始的模式,與森林的一草一木一物做了朋友,與萬物相融相生。
《阿凡達》所體現出的“天人合一,會通物我”的生態精神,是中國傳統生態美學思想的精髓,它告訴人們如何真切感受自然,如何真正領悟天人相融的精神境界,如何自覺地與我們的家園和諧相處。只有把自己和自然看成一個整體,人們才會意識到自然的純真美麗,正如佛教所說,“物不異我,我不異物”[4],主客體雙向交流,打成一片,從而進入一個人與自然的圓融境界[5]。
原始淳樸的納威人,崇拜敬愛他們的偉大神靈——愛娃女神。當部落里舉辦大型活動或發生重大事件時,納威人總是匯集一起頂禮膜拜、虔心祈禱,以獲得愛娃女神的保佑。這是自然崇拜的表現,自然崇拜是世界各民族歷史普遍存在過的宗教形式之一,自然神作為自然崇拜的主要對象,往往是神靈化的天、地、日、月等自然物,他們既有人格又有神性,本性善良、保護人類、消災降福[6]。自然崇拜深刻影響著人們的思想與行為,納威人就是在這種思想中,愛護自然、尊重自然萬物,他們保護潘多拉星上每一寸土地,他們深愛潘多拉星上每一溪流水,就算是捕獵動物作食物,他們也要為死去的動物禱告。他們順應自然而生活,無功利,無地球人的劣根性,逍遙自在地在大自然中展現生命的原始活力。其實這正好體現了中國傳統生態美學中道法自然、逍遙無為的超然思想。
《老子?二十五章》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要遵從地的規律,地要遵從天的規律,天要遵從道的規律[7],自然即是自然而然,《老子?五十一章》云:“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老子表示,人本也是自然的,和自然在本質上是相通的,故人應順乎自然規律而生活,從而達到人與自然和諧。《莊子?達生》曰:“天地者,萬物之父母也。” 人作為世界的主體,應效法天地之道,熱愛自然,尊重自然,欣賞自然,融入自然。
“無為”有順應自然的內涵,核心是不妄為,尊重自然規律,不違反事物本性,不違反人之天性。自從人有了自我意識,有了欲望奢求,就把忽略了自然本性。在與大自然相處時,也就忘了大自然的規律和承受能力。如果沒有“無為”的超然思想,人們只會一味地向大自然索取、不停了抽取大自然的血脈經絡,我們的生態系統也就面臨崩潰。“逍遙”由莊子提出,想要逍遙,必須“無功”、“無名”、“無己”,無目的無約束,心靈暢游無待而游[8],這比老子的“無為”更上一個境界,強調人這一主體的精神自由,然而只有活在純粹的天地中,人才會獲得精神自由。精神不滯于固定一點,四方進退,自然純粹,充分展現自我的一片樂土。納威人就是活在這樣的思想中,心隨自然,自然隨心,超然灑脫。
道法自然、逍遙無為,主張人和自然統一,人順應自然,尊重自然界萬物的屬性,把人與自然和諧相處作為人生最高境界,蘊涵著深刻的生態美學智慧。如孟子所講“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寡人之于國也》)人是萬物之靈性,又必須依賴自然而生存,所以,我們應在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前提下,堅持可持續發展戰略,既滿足物質文明建設需求又保護我們的生態環境。
文章第一部分提到,生態美是人與自然社會以及自身的審美關系,所以人自身的和諧、自身的修煉,即精神美,可以說是生態美學中基本構成因素。孟子有明確的修身觀念,寡欲、知恥、自我反省等。人要減少欲望,才不會無限索取渴求,才沒有因得不到或失去產生的痛苦;人要知恥和自我反省,才有廉恥之心,才懂得自我警示矯正錯誤,從而塑造出完整人格。《禮記?大學》曰:“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可見養心修身是基礎,人首先要實現自身的和諧,才能與社會和諧,才能天地自然和諧。
《阿凡達》里的納威人,就做到了養心修身,他們是以仁為本、良知在心的絕美生靈。而電影里的人類便是不仁不義,毫無良知的丑陋惡魔。當納威人在他們的土地上無為地生活時,人類卻在垂涎潘多拉星上哈利路亞山的珍貴礦產;當納威人沉浸在自然的快樂中、神靈的護佑中時,人類卻已開啟重型武器企圖破壞別人的家園;當納威人在為死去的亡靈禱告、在為生命的永恒祝福時,人類卻殘忍地摧毀了原始的美好和純真的夢想。
所以,就在家園和自然面臨摧毀的關鍵時刻,以仁為本、良知在心的納威人勇敢站起來組織抗擊。縱使有太多絕望的眼淚、縱使有太多恐慌的心靈、縱使抗擊的結果是未知的可怕,納威人依舊奮不顧身地保護這片原始淳樸的生態環境。就連森林里的猛獸都在愛娃女神的指引下,與納威人并肩作戰。動物尚有良知,地球人卻沒有,這是對人類莫大的諷刺。沒有先進的武器,卻有集體團結的力量和奮勇拼搏的決心,以及阿凡達設計的巧妙戰略方式。最終,納威人獲得了勝利,保護了這片美麗的生態環境。
儒家的最高道德準則是“仁”,所謂“仁者愛人”,并指出“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血肉相連,我們應該以一種仁愛的態度對待大自然,珍惜自然保護自然,對于大自然的恩惠應報以感恩的心。孟子云:“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下。”人類內心只有具備真善美,具備了仁愛、寬容、正義、良知的精神美,才能與周遭和諧、與自然和諧。以養心修身為基礎,創建一個健康的精神生態環境,把仁愛良知的范圍推及到天地萬物與整個自然界,統一人際道德和人對自然的道德,建造良好的生態文化。
通過《阿凡達》,我們看到了天人合一、會通物我的圓融境界;看到了道法自然、逍遙無為超然思想;看到了以仁為本、良知在心的絕美生靈,這些生態美學思想在全球的生態保護行動中起著基礎的指導作用,這些生態智慧對于建設生態文化有著深遠的意義,人類如何建立與自然、社會、他人、自身的審美關系,如何走向詩意的棲居生活,這都要從中國生態美學思想中尋求答案,我國古典生態思想已成為建設當代生態文化的寶貴資源,它有著不可忽視的全球性意義。
注釋
[1]徐恒醇,專著,生態美學[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6.
[2]陳望衡,專著,中國古典美學二十一講[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96.
[3]朱良志,專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6—7.
[4]祁志祥,專著,佛教美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69.
[5]祁志祥,專著,似花非花?佛教美學[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23.
[6]何星亮,專著,中國自然崇拜[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5—9.
[7]王蒙,專著,老子十八講 [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25.
[8]陳望衡,專著,中國古典美學二十一講[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91.
[1]徐恒醇,生態美學[M],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2]陳望衡,中國古典美學二十一講[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
[3]朱良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4]張國慶,儒道美學與文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
[5]張毅,儒家文藝美學[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4.
[6]王蒙,老子十八講 [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
[7]祁志祥,似花非花?佛教美學[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
[8]祁志祥,佛教美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9]何星亮,中國自然崇拜[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
[10]蔡貽象,影視文化美研究[M],北京:中國廣博電視出版社,2004.
[11]誠虛子,道德經新解[M],濟南:濟南出版社,2003。
[12]孟慶祥,莊子譯注[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
[13]陳浦清,孟子注譯[M],廣州:花城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