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心 [組詩]

作為某一天的回憶

表面上，樹枝光禿

流水凝結成冰

還在綠的草，收了野心

表面上，這是街道，中國的

也可以是地球上任何地方

天暗了

我們手插進口袋

在鋼鐵的甲殼蟲之間穿行

表面上，這是此時此刻

其實我們也可能是那些舊時光里的人

在酒吧間喝酒

談論一些更舊的事情

不知不覺，一條更更舊的河流被挖掘出來

照相記

她席地而坐，生命中重要的四個男人

站在旁邊

表情謙遜

仿佛她是女王陛下

請不要被表象迷惑

你看她頭頂的天多么藍，多么矮

你看她身后的村舍遠成一個個點

你看她褲腳沾染的綠色和鞋底的塵土

你就知道

那是春天

風吹醒整個山谷

她欣喜于陡峭的攀爬，隨處可見的美石

和空貝殼

多少年以前

這里是大海

多少年以后

這里又將成為大海

她自言自語，似乎瞬間成妖

當他們站上一塊巨石

要為那高度留念，她發現

其實他們不過是

一個蘑菇上的

幾只螞蟻

她先是心搖晃，接著是身體

好像不可避免的地殼運動正在來臨

她癱坐下來

就在那刻

攝影師按動了快門

分 橘

字，住在典里

他能準確說出它的門牌號

表層和深層意義，比喻或象征

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

在某天夜里

先是悶坐，忽然將一只橘子掰開

問妻子敢不敢

吃掉另一半

她不假思索

結果是，一間屋子

分開用

這件事成了她

無法跨越的坎兒

在他死去最初的幾年里

她每次講起

都會一邊哭，一邊罵

玻璃心

我可不可以把你的降低

理解成謙卑

一個身單力薄的人，同時還缺少方向感

你扛起他的包

北風勁吹

允許他坐你的車

吃你的飯，可持續數日

但不給他酒

也不給肉

我可不可以把你的言說

理解成布道

像耶穌，像釋迦牟尼，像穆罕默德

你更像他們的弟子

還多一樣，寫詩

我可不可以把你此刻的編排

理解成收拾舊山河

一些詞失去光澤、顏色、香氣

一些詞只是存在，喂胖了一些人

卻被玷污

一些詞被丟棄，被死亡

你將它們召喚、激活

回到詞的邦

我可不可以把這些我看見的

或還未看見的

理解成你的野心

一頭豹子，它還有一顆玻璃心

雪 白

中年司機旁邊，坐著一個

年輕的女孩

我告訴他

我要去哪里

汽車啟動，他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它們是藥、蜂蜜、茶、厚衣服

因為她總咳嗽

冷、霧霾、紅燈

每天一二百元，獨身，方便面，電視，顧客

閑聊，喜歡長途，有時

跟好哥們兒喝點酒，為什么

他還感覺不到快樂

我在想我自己，這一天

身體的過往

車窗外，依然是汽車的奔流，站牌一個接

一個

水泥森林一片銜著一片

風不再刮

光禿禿的樹枝也停止搖顫

到處是雪，它的白

映射著夜空

因為你曾經快樂過，把它找回來

下車時，我想這樣告訴他

可我卻說

謝謝你，師傅

圣誕之夜

我相信他們是快樂的，那些今夜

在桌邊圍坐

笑談和碰杯的人

我相信他們都是拿撒勒斯人耶穌的徒弟

多么希望我也是

可偏不

一個無神論者，更需指引和安慰

她孤獨，無依靠

在夜里走，邁著機械的步子

像只小獸

沿白天遺留的標記返回

什么東西從高處掉落

接著是一聲貓叫，輕柔得像女孩聲

你好嗎，小妖精

它倚靠臺階的欄桿，溫馴地等著

她伸出手

撓它的腦門，再撓它的脖子

抬頭，在一排亮燈的房間

她看見自己那扇漆黑的窗子

她離開，拐彎時

那只貓還在后面跟著

小小的人兒，你會喝酒就好了

異鄉人

桌上放著紙、筆、手機、鑰匙和茶

我接著讀昨天的那本書

一些喜歡的，用心記下

一些漏掉，蠱惑的章節

細細地咂

四周很靜，想必雪已融化

收廢品的人又在敲打破鐵盆兒

一只貓用嬰兒的聲音

喚著另一只

許多還跟從前一樣，只是我們有了距離

不在一起吃飯

不在一起睡覺

只是在街上迷路，需要打車回家

只是陽光灑進來，提醒我

該動身了

只是我抬頭時，看到的天空更混沌些

我腳站的地方，更高些

我怎么可以浪費那么多的水呢

它們來自遠處的山間，一點一滴

匯成流動

經過巖縫、坑凹，它們漏進去一些

經過沙子，它們又減少一些

它們被陽光蒸灼，被羊群、馬匹及其他動

物汲取

經過工業區，又被玷污一部分

它們彎彎曲曲

進入我的生活，需用一生的光陰

我深知它們在干旱地區

被怎樣利用

一盆淘米水，還可洗菜、洗手、澆灌、飲

牲畜、沖馬桶

我怎么可以浪費那么多的水呢

一個人，一個月

我看過一部電影，在未來

一小袋水，需用一小袋金子兌換

這些水，能讓許多人活下來

離 原

離原，本名李桂平。1968年生于遼寧凌源。寫詩和小說。曾和朋友一起辦大型純文學刊物《平民》和“平民論壇”。作品散見《詩選刊》《詩潮》《詩刊》《鴨綠江》《詩歌月刊》等刊物。入選過一些詩歌選本。有自印詩集《詩歌病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