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里河兩岸

劉海潮

1

蠶在蠕動。

磚，沿著地邊兒層層跟進(jìn)，緩慢，而堅定。

壓抑的樓房傾斜，俯瞰，細(xì)碎、斑駁。

人影倒掛在苦楝樹上。

不值一提。

鞋獨(dú)自行走在淤泥之中，一弛一滑，語言蒼白無力。

口水對峙于靈柩之上，墳頭漸漸矮小、消失。

微弱的光在夜的深處，掩埋歲月滄桑。

蠶消亡的過程，如火中取栗。

樹倒，葉子不散。

根須雙手托著葉脈，緩緩上升。

2

小雪。

小雪的節(jié)氣里沒有雪，沒有雪的節(jié)氣里陰雨連綿。

雨。堅硬的雨，柔軟的雨，敲打十月初一。

黃表紙彌漫在黑里河兩岸，墳頭上的荒草淹沒淚痕，最后一聲揪心的痙攣。

十月初一，冷颼颼的節(jié)氣不分字眼，步履蹣跚。

3

呆滯，又有一絲狡詐。

對襟棉襖蟄伏于灶火門前，蓬亂的枝丫直刺云天。

哆哆嗦嗦的旱煙味卑膝，諂媚。

灰垢涂平皺紋，老繭布滿木锨。

藕坑里的爭吵。半布袋唾沫星子，換不來一塊紅薯和半日光景。

4

磚摞。預(yù)制板。水泥。

一口氣憋了四十年，村莊瞬間裂變。

無奈，或者尷尬，一本正經(jīng)地端坐在節(jié)氣上。

一寸光陰。

麻錢兒里面的方孔，抵不過麻錢兒四周的圓。

指尖瘋長，云游，四散，琉璃蛋兒滿地亂滾。

苦楝樹葉落歸根，最后一根稻草轟然倒下，黑里河頓時啞然。

5

雨，殘忍地，一遍又一遍鍛打鋒利的雪。

鋒。利。的。雪。

穿透地面，與衰老對話，與死亡和談。

草木一秋，和人生一世，相距是一層木板的距離，還是一層木板的厚度。

不得而知。

火焰點(diǎn)亮村莊，荒草在墳頭上燃燒。

黑里河，黑里河，魚從沒有封凍的河水里一躍而出，佛光溢滿豫東平原。

6

地火運(yùn)行，撫摸黑暗中的石頭，一些事物越走越遠(yuǎn)。

狗眼看人低，草木痙攣。

五棵泡桐樹，抵不過一聲狗叫。

半拉村子，都打著寒戰(zhàn)。

爺爺?shù)臓敔敚趋罁舸虺隽谆穑邳S土里躍躍欲試。

一等幾千年。

子孫滿堂，落葉一片。空中，忽高忽低，不見不散。

7

堅硬，或者柔軟。

一步一叩首。

星星點(diǎn)燈，一點(diǎn)，就是一轉(zhuǎn)眼。

燈花撥動，村莊頓時鮮活起來。

昨夜閑潭，意象成群，黑里河，用燈花的光芒，撒豆成金。

村莊緊扣村莊，渴望深邃的在村莊上空蔓延。劃破平原的小路越發(fā)艱難。

晨曦微露，黑夜泛白。一頓飯工夫，苦楝樹就高過炊煙。

頭上三尺，神靈在天！

8

寨海子一翻而過，大路朝天。木輪車上，童年在牛背上燦爛。

槐花枯萎，一嘟嚕一長串，清香，凜冽，甘甜。

腌制的歲月平攤在案板上，一刀一刀砌成昨天。

守望，拒絕，無路可逃。

黑里河泛著藍(lán)光，幽幽地，眺望對岸。

9

牛回屋，豬入圈，羊歸欄。土地時而板結(jié)，時而松軟。

一開一翕，一直向南。

炊煙響鞭揚(yáng)起，村莊悠然。

滿目的紅掩蓋住貞操，蓋頭下，稻草斜插黑里河兩岸。

楊樹葉子沿沙丘遷徙，翳影忽明忽暗。

蛇皮袋子涌動返鄉(xiāng)的河流，清澈的黑里河一夜之間自殘。

10

粗瓷碗盛滿月光。

揚(yáng)起，落下，往事摔成八瓣。

每一瓣都疼痛難忍。

每一瓣都寒光閃爍，冷氣逼人。

天空無聲，村莊無語，黑里河無言。

十步之內(nèi)，河水倒懸。

打開記憶之門，空心村黑魆魆一片。

一位老人蹲在河岸端詳村莊的傷口，河水從磨刀石深處向外滲透，流淌，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