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唐成茂
午夜的丁香花(五章)
唐成茂,中外散文詩學會主席團委員及廣東分會副會長。臺灣中國詩歌協會《紫丁香詩刊》編委,某詩歌季刊執行主編。畢業于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長篇小說創作高級研修班。已在《詩刊》《詩選刊》《十月》《人民文學》《青年文學》《人民日報》《世界日報》等眾多國內外報刊發表大量詩歌、小說、散文、評論作品,出版《午夜的丁香》等8部文學專著。國際知名華語原創詩刊加拿大《中國詩歌在線》“2009·中國年度詩人”。
我翻開一本書,翻開內心的細枝末節,翻開生活新的一頁。
遠行者把書本束之高閣,靈魂就被關進低矮的小屋。他所有的日子,從此喘氣而不透氣。
如果我不翻書,生活就會黑暗無邊,孤獨就會密不透風,小木屋里就會飄出霉臭味。
我喜歡讀古書,所以昨天古香古色,明天深入淺出。我尤其愛讀唐詩、宋詞、元曲,愛用經典之作喂養萌動的青春。每當我推開古韻十足的窗戶,窗外的世界就抑揚頓挫。多少柳絮,押著韻來親我兩口。
抱一本線裝書到江邊,用日記本夾住滾滾奔流的江河水。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我用高貴的寂寞釣到寒江雪。
我貧窮而精神富有,小屋里灑滿明月的清輝,生活中充滿盎然詩意。書本上有了愛意,日子就沒有滄桑。
書本掉在地上,我會馬上拾起來,我拾起崇敬和虔誠,去擦拭舊夢。我把拾起來的書放回書架,把生活放到高尚之處,不讓今天玷污了明天。
一張報紙滾落地上,一段感情就不能飛起來愛我。散發出油墨清香的夢想,橫撇豎捺地纏繞著歷史,也會在歷史面前失重和失語。
擦得很亮的云朵下,青春期的桃花羞答答地綻放,春天款款而來,桃樹枝上搖晃著愛意。
這些鄉下的桃花,鮮嫩而嬌媚,簇擁著粉紅色的夢想。不愿飛離的鳥兒停泊在飛翔的桃花瓣上,天上的彩云,一瓣一瓣地飄落在我的肩膀上。我肩膀上的鄉村,與世界保持著最近的距離。
艷如桃花的季節,用最生動的羽毛梳理污濁的都市。
都市的純潔所剩不多,我選擇出城,緩緩地愛上桃花花蕊里蹦跳的陽光。
一大片桃林舉起手臂,捍衛土地的良心和尊嚴。
思念的時候,一個人就是一個村莊,一個人就能成為往事。成為洶涌的激情,燃盡僵硬冬天最后的冷漠。一朵桃花的飄落不會驚擾過往的故事,有些意思枕著桃花就能夠表達,有些秘密在挑花旁不會驚飛粉粉的黃昏。
桃花落地桃子誕生的生命哲學,愛情會最先感知。
這是一個有風的黃昏,夕陽用她最后的絢麗回歸現實。我背著風站直身子,用夕陽養好舊傷以及破舊的夢。
一路的桃花,旁若無人地綻放;一地的風光,映照我人生的真誠和真實。
如先賢圣達迎風而立,我拉開風衣的領子,為歷史打開一扇窗子,讓生活一縷兒一縷兒地涌進未來。
夕陽沒有那一抹甜美的粉紅,粉紅色的目光不會糾纏晚舊的蝴蝶。夕陽西下時分,斷腸人會潸然淚下,讓一段情殤成為一段歷史的嘆息或風景。
我面對嫵媚心生疼痛,面對嫵媚反悔放棄了嫵媚。
風吹淡了云朵,吹開了往事,感情的嫩綠眉黑柔白和香艷都已冷淡,那要死要活的愛和恨都跟夕陽無關。
我只記得灰燼里的那段情血跡斑斑,只記得去年的蘆葦與子夜的枯黃,在冷風中與我相依為命。只知道你的眼神可以讓枯敗回春。你可以用一個微笑動搖黃昏,動搖黃昏中的我。
我沒有愛人,你不是我的情人,我沒有資格為一種情感命名。我顫抖著說出拒絕的話時,黃昏里的楠竹搖下一地冷冷的葉子。
中江縣城——一汪被江包圍的淚水,經年的雨丁丁冬冬,路過我貧瘠的家鄉。
那些麻柳樹雨天都魂不守舍,表妹坐在四川的麻柳雨里云里霧里。她潮濕的人生,完全丟失在外省漢子的甜言蜜語里。傳宗接代的家譜,將她的姓名,一筆勾銷。
中江兩岸野草繚繞歲月,漁人打撈起一切失去的東西。魚簍裝下的是咸咸腥腥的記憶,魚簍裝不下的是時代的精華部分。
時光拍打板結的梯田,深入肌膚的流年皮包骨頭,江上歌王傳唱的是中江表妹隔世的姻緣。
我喜歡回到故鄉的往事中去,用鍵盤敲打那經久不息的悲苦,敲打表妹漸行漸遠的哭聲。
那長在江邊青藤上愛了一生的文字,那已老去已錯過季節的色彩斑斕,可以回味但不可以拯救,可以涂抹但不可以模仿。
中江大橋的石墩斷了一塊石頭,有風姿綽約的少女悠悠燕燕地踩上去,她的人生就踩滑在深不可測的《子夜》。
橋墩斷裂的缺口讓她像表妹的愛情一樣一步踏空,丟失的正好是尋找的。
一枚火紅的樹葉肯定回不到樹子上去,一汪澄明的深情肯定回不到秋水中去,已經仙逝的表妹肯定回不到愛情中去。
家鄉的橋墩斷裂我可以用詩歌去修補,感情斷裂和人格傷殘,暫時沒有找到修補它的紅唇。
這是一座饑餓的城市。遍地西施媚舞,唯獨豆腐短缺。城市一天比一天繁榮,靈魂一天比一天荒涼。
沒有水草的愿望清湯寡水,名畫中的牛馬懷春而不殉情。世界有因有果沒有本真,咯血的追求見到睡袍見不到真誠。
空著肚子打轉,一切都是跑馬的燈。
風景樹掛滿死亡的殘局,城里有很多倒立著奔跑的高人。不從地上起步,天鵝的行走不需要翅膀。
在這物是人非的亂世,誰都比良心饑餓,物質比信仰走慢了幾拍,哪里還能見到高飛的理想?
衣柜里掛滿了畫皮,滿世界都是偏偏倒到的鬼魂,風吹滅了根部的野火。就是有血有肉、有米有魚,也沒有溫飽和溫情。
吊井鬼帶血的長嚎覆蓋長街,肉體和靈魂都飽滿的人,無力發聲。
山村來的孩子,把一顆糖美美地丟進嘴里,用白白的牙齒咀嚼未來。他們缺衣少食而沒有饑餓和恐慌,夢想在嘴里脆生生地響起;他們要從太陽里取出光輝,喂飽顛三倒四的城市和匯款單上的村莊;他們不解地望著燈紅酒綠,用堅定和堅實支撐貧血城市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