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慶行吟(四章)

廣東順德 宋慶發

在封開，我看見一頭牛犢繞膝于年邁的阿婆跟前

遠離大海，并不意味不向往水；遠離草原，并不代表不親近泥土；暫離族群，并不言說拒絕母愛。

在封開，在17歲便文甲天下的唐朝少年莫宣卿的故鄉，我看見一頭牛犢，像嶺南第一個狀元郎當年一樣，懷揣年輕的夢想，獨自上路。我還看見一位阿婆，打開所有的明媚，溫柔蹲坐。她們迎面一剎那，一切變得默默而脈脈，定格為一幀山村勝景。白發，沒齒。眉開，眼笑。于是，陽光阿婆，身子如水泥一般硬朗，脊梁起身后遠山青翠的守望；情愫如赤腳一般豐盈，手舔著身邊生命不息的未來。

從來，理由之花常開在千里之內、風滿之時；有聞，旦誓之語早傳于廣角之外、文字之間。“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誰謂宋遠？跂予望之。”站在詩歌的水湄，溯源廣信發祥地，我唯有繼續相信：溪流，依舊純凈黑夜的心靈；稻田，仍然在書寫勞作的快慰；炊煙，裊裊升起故國他鄉濃濃的愛戀……

在高要，我不由自主想起先秦及其千年之后的《神話》

峽山高峻，偉男一般果敢；峽水如腰，處子一樣柔媚；峽內峽外高要人，被一方山水滋養得滿臉紅光，得意得春風百度。

歷史被浪漫，現實被鎩羽。思維的步驟，云兒一樣游弋。鄉陌葳蕤，市井繁華，高要傳說遍地，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先秦，及其千年之后的《神話》。

先秦如晦。一個名叫“趙高”的導演和一部叫“指鹿為馬”的政治荒誕劇粉墨登場。無關風月，隱暴力恣肆漫三患；劇情簡單，眾多演員被直接雪藏。現場收視率越來越低，故事終成事故。數舉被揭竿而起，直刺秦朝羸弱的內心，直叫大秦王朝七孔流血，七竅生煙，壽得以終，寢不再正。

千年之后。《神話》精裝上演，主題曲血性而纏綿。電視劇里，壞的經典高要敢恨敢愛，他將愛淬成一團火，燒毀所有的孤獨與絕望；他將恨燃成一片海，繞滅所有的無情與傷感。電視劇外，胡歌已歌，白冰仍舊冰一樣白。

當愛已成為古今不變的唯一美麗的神話，誰人還懷疑：蒼梧國不老，封溪詩不肥？有愛做伴，高要將一路豪情；有碧桂園棲居，鳳求凰兮指日以歸！

在湖邊，七星子將月推向水的懷中

高山仰望飛鳥，飛鳥仰望樹林，樹林仰望大地，大地呢？仰望黎明，仰望湖水。

仰望，無關高下，無關尊卑。

歸鳥失眠之后，月亮羞赧得如同湖畔汲水浣紗的少女，一任心事隨流云漂遠；七星巖巘，北斗般立起詩情靈動的身子。靈感豐腴如夢，“星羅棋布”被客觀為成語；晚風吹送，所有的夢囈都被飛白成畫意的美好。

在湖邊，七星子將月推向水溫柔的懷中。

辛夷露出笑靨，星月的愛情開始莞爾發芽。

陽朔山從此無言，西湖水從此不語。秘密不遜明珠，陳述不落窠臼，西江月呀，輕甩廣袖，左輕媚，右神秀。

好一隅白鳧忘歸休眠處，好一串押韻的長詩短句。

在鼎湖山頂，一方圓鼎豎起風耳聽泉

風的衣領，豎起在誰的脖頸？歲月之云，被套在誰的眼里？千載之柔，纏繞在誰的指上？

荊山千尋遠，古帝早成埃。唯有那傳說中日夜流溢甘泉百千年的寶鼎，順著“已無塵半點”的故事，一直繚繞著歷史從未斷過的香火，一直豎起兩葉風耳，靜靜傾聽那泠泠更漏、淙淙泉鳴。

認取來時路，半山已補亭兒矗；洗卻凡心袖，全氧任品離子負。圓鼎探身，平湖四顧，蘭舫躡足，輕聲試問：是哪一端白硯，將水當墨磨綠？

妙音有境，天籟無涯，蝴蝶翩躚。誰能撫琴半把，彈起一潭畫曲？何時能借宿寺旁山房半晚，枕泉而眠？

在閱江樓前，所有的故事被徐徐打開

從明朝站到現在，四百年來，閱江樓，就算你是鐵打的讀者，也應該會感到歷史這本書有點厚重，自己的眼睛有點酸澀吧？

宋城墻作證：慧能插梅，長出一樹禪宗；包拯績事，擎開一方青天。羚羊峽留言：高山要水無窮碧，擲硯之處有歸舟。一塔崇禧，高聳南天：多少與神祗無關事，都付滾滾西江流。

閱江樓，在你的面前，所有的故事如風中之書，被徐徐打開。

是哪一只鴻鵠，朝歷史的源頭奔來，矗立成一座傳說中至今不倒的亭臺？

是哪一位高僧，著一本《參同契》，讓日本曹洞宗和尚日日必讀，并像石頭一樣，肉身被供奉在日本橫濱總持寺，心靈卻皈依故鄉佛門？

是哪一座書院，讓“崧臺”開始宣德，開始賦詩作文，興利除弊？

……

不嘆蒼耳。一團獨立，便將歷史流云凝聚。一葉葳蕤木棉樹，一軍挺立中華魂。雄師鐵軍，從江邊走出，走向農運，走向北伐，走向人民子弟兵的方陣，走向人民共和國的春天。

而今，我也站在你披云麗譙的面前。閱江樓，請允許我斗膽借問：我能成為你風中之書的一處標點么？我能成為你樓前江水的一滴晶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