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碰老爺車

李毓藩

不肯賣祖屋

上世紀30年代,武漢有個名叫陸家福的醫生,為人厚道正直,向來與世無爭,沒想到卻無端遇到了禍事。

這天,陸醫生正在家里歇息,突然來了個不速之客,拿出五十兩黃金,說是要買陸醫生的祖屋,陸醫生當即拒絕。來人頓時變了臉色,冷冷說道:“我不過是個說客,想買你房屋的,不是一般的角色,按他的勢力,善買和硬搶,其實是一回事,就憑你,能扛得過他嗎?還不如拿了這些黃金,在武漢隨便找個地方,置辦一間大宅?！?/p>

陸醫生氣得渾身發抖,喝道:“你、你給我快走!”

陸醫生的祖屋是一套舊宅,位于長江邊一座名叫玉皇引的小山頂上,平時生活頗為不便,真想不到竟有人肯出五十兩黃金來購買,他四處一打聽,總算弄明白了,原來,前不久有個非常有名的風水先生,說玉皇引是潛龍臥虎的風水寶地,居住此地,肯定大富大貴。

陸醫生向來不信風水之說,但祖屋凝聚著先人血汗,說什么也不能在自己手里賣掉!

過了沒幾天,這玉一早,陸醫生在經過一處十字街口時,發現綠燈亮了,有輛轎車卻不啟動,任憑后面的車子將喇叭按得山響,仍是一動不動。憑著職業敏感,陸醫生感覺那輛轎車里有事,上前一看,車上有位肥胖的中年人,正仰靠在駕駛座上直喘粗氣。陸醫生連忙打開車門,一搭脈搏,便知中年人發了急病,連忙緊急救治,又召來救護車,將這個人送到他所在的醫院,經過一番細致的檢查治療,這個人沒過多久便病愈出院。

這天,陸醫生正在家里休息,忽聽門外一聲喇叭響,一看,一輛轎車停在門外,車上走下一個人,正是那天在十字街口發病、被他搶救過來的中年人。這中年人名叫孫大虎,不知做何營生,只知他愛開著車子到處亂跑。他開的轎車也很特別,是市面上早已淘汰的老款車型,人稱老爺車。陸醫生連忙出來,將孫大虎迎進家里。

麻煩找上門

孫大虎先是感謝陸醫生的救命之恩,接著又問自己的身體狀況,陸醫生不厭其煩,一條條向孫大虎細細敘說,正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陣稀里嘩啦的巨響,陸醫生抬頭一看,三個長相兇惡的家伙,正掄著棒子,一下一下地猛砸孫大虎開來的那輛老爺車。陸醫生頓時漲紅了臉,猛地站起身來,正要出去理論,孫大虎卻像沒事人一般,拉著他重新坐下,慢條斯理地說:“陸醫生,我的對手我都知道,這三個人不像是沖著我來的,你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煩?”

陸醫生嘆了一口氣,說:“我這樣的人哪會去惹麻煩?只不過前幾天有人要出五十兩黃金買我這祖屋,我沒賣,估計這幾個家伙是來做給我看的?！?/p>

孫大虎皺了皺眉頭,說:“五十兩黃金,那個人出的價可不低啊!”

陸醫生說:“他硬說這里是塊風水寶地,真是荒唐!”

孫大虎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么回事,你放心,這事我來擺平!”說完,他站起身,走出屋外,猛地咳了一聲,大聲說:“各位兄弟,我這輛老爺車,可經不起你們這一砸啊!”

領頭的是個大高個兒,聽了孫大虎的話,禁不住哈哈大笑,順手對著老爺車又是一棒子,說:“經得起要砸,經不起也要砸。今天先砸車子,明天再來拆房子。給臉不要臉,老子就拿他的臉來擦屁股!”

孫大虎跟著也哈哈大笑,竟然蹺起大拇指,說:“好大的氣派!不過,我的老爺車給你們砸了,這手續費可不能省,也不多要,你們就給一百兩黃金吧!”

三個人一聽這話,像見到活寶似的,全都看著孫大虎,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孫大虎也是微微笑著,突然從口袋掏出個哨子,猛地吹了一下,這哨聲好不銳利,錐子一樣刺得人耳膜生疼,不一會,一輛車身锃亮的福特轎車鳴著喇叭,嗚嗚叫著沖上了玉皇引,車上迅速跳下四個壯漢,手提駁殼槍,奔到孫大虎跟前,大聲說:“孫爺,哪個王八蛋在這里撒野?”

孫大虎還是微微笑著,朝剛才那三個人努努嘴,說:“你去給這三個兄弟上上課,教他們一點規矩。”

四個大漢得令,馬上一轉身,打開駁殼槍的扳機,指著這三個人,剛才還耀武揚威的三個人立時蔫了,雙膝一軟,齊刷刷跪在孫大虎跟前。領頭的壯漢將駁殼槍放到左手,掄起右手,朝著三個人的臉就扇了下來,只聽一聲接一聲脆響,三個人臉上頓時像開了顏料鋪子,腫得像茄子,一個個像被殺的豬一樣,一聲接一聲地慘叫、、哀求。陸醫生在一旁看得實在不忍心,就對孫大虎說:“夠他們受了,罷手吧!”

孫大虎“哼”了一聲,那壯漢立時就住了手。那三個人又是磕頭如搗蒜,連聲感謝孫大虎不打之恩。孫大虎冷笑一聲,緩緩問道:“你們把我的車砸了,我怎么回去呀?”

領頭的連忙說:“我們這就去叫頂轎子來,把您老人家抬下去。”

孫大虎緩緩說:“我從來不坐轎子,就愛坐這老爺車。這樣吧,我還是坐在老爺車里,你們連車帶人把我抬回去得了。”

天哪,光這車少說也有兩三千斤,再加個孫大虎,這三個人如何抬得動?三個人只得朝著孫大虎一個勁猛磕頭,孫大虎突然大喝一聲:“真是一幫蠢驢,你們抬不動,不會叫你們老板親自來呀?到了這個時候,他難道還想躲著我?”

這三個人得了指令,連忙派個人回去送信。沒多大工夫,便見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帶著四五個人,急匆匆走上玉皇引,一上來就向孫大虎行躬鞠大禮,連連賠罪,說:“我手下的沒長眼睛,竟然驚擾了孫幫主,該死!該死!”

孫大虎又哼了一聲,說:“沖著陸醫生的面子,我就不難為你了。明天你帶上砸車的手續費,到司門口的中華飯莊擺一桌,這事就算過去了。陸醫生,明天那個飯局,你可一定得來,看他們以后還敢惹你不!”

陸醫生眼看著金絲眼鏡帶著七八個手下抬著孫大虎的老爺車,讓孫大虎坐在車里,一晃一晃地下了山,不禁嘆道:真是惡人更有惡人磨啊!

露出真面目

第二天,金絲眼鏡果然在司門口中華飯莊擺了一桌壓驚酒,陸醫生也應邀到場。金絲眼鏡不住地打躬作揖,說了數不清的好話,最后打開一個布包,將包著的十根金條齊刷刷堆在孫大虎跟前,孫大虎這才端起杯來,跟金絲眼鏡干了一杯酒。按照江湖規矩,這杯酒一喝,昨天砸老爺車那件事就算過去了,誰也不能再提,金絲眼鏡看著孫大虎干完了杯子里的酒,這才松了口氣,像是撿回了一條命,帶著手下連滾帶爬地走了……

桌上只剩孫大虎和陸醫生了,孫大虎朝陸醫生笑笑,說:“你可以放心了,以后就是再借他們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惹你了!”

陸醫生怔怔地坐著,也不知為什么,感謝的話硬是說不出口。

孫大虎看了看陸醫生,干笑兩聲,突然將面前的十根金條推到陸醫生面前,說:“你那祖屋,我也想要。這一百兩黃金,比那個眼鏡的出價多了一倍,你就收下吧!”

陸醫生大吃一驚,忍不住問道:“你怎么也想要我那祖屋?”

孫大虎哈哈一笑,說:“我明人不做暗事,實話跟你說吧,昨天我連夜打聽了好幾個風水高手,都說你家那兒的風水,好得不得了!”

陸醫生看著孫大虎,一句話也不說。

剛才威風八面的孫大虎,現在卻不敢正視陸醫生的眼睛,他呆坐了一會,站起身,頭朝窗外,緩緩說道“這兩天的事你也見了,你那祖屋,我是真想要,你再想想吧!”說完,起身轉頭就走了。

陸醫生終于架不住這些一個比一個兇狠的惡人,只好賣了自己的祖屋,悄然離開了武漢,誰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得到玉皇引這塊風水寶地的孫大虎也沒得到什么好t因為沒過幾年,日本鬼子發動侵華戰爭,占領武漢,拆了玉皇引上的房屋,在那里建起了炮臺。又過了幾年,武漢解放,人民政府將玉皇引建成了公園,曾經不可一世的孫大虎,連怎么死的,也沒有人知道……

(題圖、插圖: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