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春華
南京:文火燉出夏季
文|金春華
這里的陽光大多數時候是溫和的,和烤相比,這里更像是燉,用火把水燒開,然后小火一點點把物體熬熟
站在南京城古老滄桑的城墻上,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城墻上坑坑洼洼,有人說,是彈洞。
歷史給南京留下了很多印記,這是一個厚重得幾乎無法描述的城市。但一個朋友說,她很喜歡南京,是因為她覺得,這是一個溫柔的城市。
哪怕早已有“火爐”之稱,但南京的夏天,與別處相比,也透著一股綿延不絕的溫柔勁。
早晨7點10分,手機鬧鈴準時響起。King睜開眼睛,房間里老舊的空調發出嗡嗡的聲音,盡管如此,陣陣冷氣吹在身上,還是讓他感覺到渾身粘糊糊、濕漉漉的。
臨出門的時候,手機天氣預報告訴他,最高氣溫34℃。King皺了皺眉,在外資公司上班的他對著裝有嚴格的要求,雖然辦公室里有冷氣,但穿長袖,系領帶,仍然讓人難受,仿佛終日被一條濡濕的床單包裹著。
盡管生活了兩年,對這個城市的夏天,King還是有些敬畏。King從北京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正是兩年前的7月,到達的時間為早晨7點,但一腳踏上這塊土地,讓他有仿佛立刻置身蒸籠的感覺,一股濕熱的水汽撲面而來,眼鏡上立即蒙上了一層水霧。
南京,地處長江下游,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這里平均每年暑熱(32℃以上)日為62.6天,酷熱 (37℃以上)日為9.4天,有“火爐”之稱。
這樣的城市標簽,對于生活在這座城市里的人,尤其是King這樣北方人,意味著在夏天,生活上會遇到更多挑戰——由于瀕臨長江,河湖眾多,水域充沛,空氣濕度大,人體蒸發減慢,難以借蒸發降溫,因此常常汗流浹背、悶熱異常。
盡管北京也有“桑拿天”,今年的地表氣溫達到了40℃以上,但在他看來兩座城市的夏天顯得還是那么的不一樣。
“北京也熱,哈哈,朋友打電話來說,拿一雞蛋,磕井蓋,熟了……我勸他們來南京,那邊回復說殺了我吧。”講起兩座城市的區別,King侃侃而談。“北京也有桑拿天,但天數顯然比這里的短很多,不會那么漫長;其次,北京的熱,會讓你出汗,但很快就干了,不會濕乎乎的捂著。晚上一到,涼風習習。”以前住在北京東四環松榆東里的他對那里的夏天記憶猶新,“一到晚上9點多,穿著短衣服甚至都覺得涼,開著窗戶都不用打空調。”
“這里即使是晚上或者早上,你也能感覺到你被暖暖的空氣包裹著,稍微一走動,汗水就從毛孔里冒了出來,仿佛可以從空氣里擠出水分來……我的朋友從北京過來就一個感覺:潮濕,他們呆不住。”
南京很少有炙烤的感覺。你的感覺會是,太陽把熱量傳遞到空氣里,空氣加熱后,把你蒸熟。這里的陽光大多數時候是溫和的,和烤相比,這里更像是燉,用火把水燒開,然后小火一點點把物體熬熟,這種感覺是溫柔而綿延不絕的。
透過南京話,你會看到南京人淡然處世的心態。他們滿足于生活平靜,滿足于四平八穩的節奏。
南京人在飯館常點一道菜,叫毛血旺,雖是一道川菜,卻深得南京人青睞——主料為鴨血、豬骨湯、黃鱔,用花椒等佐料入味,既麻辣又咸鮮,始終保持著溫吞的熱度,絕不過火,拒人千里……南京就像一鍋溫吞著的“毛血旺”,沒有故作陽春白雪的矯情,很隨和、很包容,“新南京人”King這樣評價它,不排外,不做作。
在南京人看來,他們的性格特點和這座城市的變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南京有著6000多年的文明史和近2500年的建城史,先后有吳、東晉、宋、齊、梁、陳建都于此,與西安、洛陽、北京并稱“四大古都”。號稱“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洲”。歷史上數次輝煌,又數次遭受劫難。
南京地處長江下游平原,處于國家生產力布局最大的經濟核心區——長江三角洲,是中國東部地區一座綜合性工業基地、重要的交通樞紐和通訊中心,是全國四大科研和教育中心城市之一,是華東地區僅次于上海的大商埠。
“優越的地理位置,使南京人的性格中既沒有北方人的粗獷、豪爽,又缺乏南方人的精明和機靈,很多南京人的性格都比較隨和、中庸。”一本叫作《南京的性格》的書這樣寫道。
或許是看慣了歷史興衰、朝代更迭、數不盡的風流人物,終究是“名士青山,美人黃土”,讓南京人大徹大悟了;或許是從古至今,多次的南北東西大交融,使南京人的性子中性化了……
“多大事啊。”這是多數南京人的口頭禪。在公交車、飯館,抑或是走在大街上,每每遇到糾紛時,南京人常愛說一句——“哎喲,多大事啊!”而往往此話一出,本來爭得面紅耳赤的雙方,會相視一笑:是啊,多大事啊!
有人用南京方言拍了一部電影叫《多大事啊》。
這部電影當時在南京引起的轟動堪比《瘋狂的石頭》。電影人正是看中了南京人身上的這股樂觀勁,拍攝了這部反映南京都市生活的電影。
“多大的事啊”,“煩不了”,透過這些南京話,你會看到南京人淡然處世的心態,捕捉到南京人性格中最真實的一面——不爭不搶,不慌不亂,榮辱不驚,悠游于中心之外,常常使南京人滿足于生活的平靜,滿足于四平八穩的節奏。思想里流淌的是“不羨官家不羨仙,不羨錢財不羨權”的人生哲學,留得自我、逍遙自在的人生境界。
南京人愛吃。在夏日的夜晚,南京通常是煙霧繚繞著的,還泛著火辣辣的光。鴨血粉絲、炒涼皮、臭豆腐、羊肉串,天南海北各種口味都有。吃東西時常見一家三口的,一對戀人,借著吃,牽系著情感。比如炸臭干,一串上十來只干子,炸得黑黑老老的,蘸上辣椒和醬油,幾雙手上前,你一只我一只的取下放進嘴里。剩下最后一只時,父親對愛人和女兒說,“張大口,你一口,你媽一口。”女友對男友說:“我喂你,最后一個。”
南京的浪漫和兩條路有關。
一條瞻園路。它自三山街起,至夫子廟入口止,因坐落著南京歷史最悠久的古典園林“瞻園”而命名。這條路的美緣于兩旁種植著的整齊有序的法國大梧桐,這些有著粗大枝干的梧桐樹有著歲月的痕跡,它們都微微地向路中央傾斜,與對面的樹在歷經歲月之后,終于聚集到一起,形成碩大的樹拱。夏日的傍晚,樹上那些被隨意纏上的燈管一并亮起來,把濃綠映出燦爛的光澤,映出夜幕里綠色的天空。
夫子廟的熱鬧,三山街的車水馬龍,從走進這里的第一步起,都成了身后的云煙。路兩旁是黑瓦青磚的老房子,樹影斑駁地打在墻上,總有些睡不醒的樣子。有好些古董字畫木器小店,店主養一只鷯哥,幾對叫鳳,坐在竹躺椅上納涼,悠然自得。孩子小手上的氣球,常常飛走,卻又飛不上天,被樹枝一只只的掛著,偶爾也會“啪”的一聲炸響。母親抱起孩子指著頭頂, “呶,不哭,看咱們給樹滿掛了氣球,多好看。”
另一條是水路,秦淮河。從夫子廟大照壁登船,這條路早已在朱老和俞老的筆下成了傳說。葉兆言寫他小時候,與父親陪汪曾祺游中華門城堡,汪老站在高處,不禁感嘆城堡絲毫不比山海關遜色,不只是不遜色,甚至更好。
水路兩旁多是青磚小瓦碼頭墻,墻縫里吹進了種子,長了好些年長成大蓬的野草野菊花,還有些樹,歪歪斜斜把枝椏伸進水里。墻內仍住著人家,是的的確確的老南京。太陽下,兩邊人家支幾根竹竿,晾幾張花哨的被單,在風里吹呀吹的,把洗衣粉的味道帶進你的鼻子。或者你停了船,走上岸,扣開水岸人家的門,吃一碗梅干菜燒肉,趴在掉了漆的窗框上,看由遠而近的水線,慢慢流過你的腳下。
可惜的是,在夏日的夜里,你再瞧不見誰在這里放一盞河燈,放一盞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