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分配的變化隱含在經濟循環的過程中,只有改變了經濟循環,才能改變分配格局。政府調節貧富差距,不應僅僅是說收入分配。貧富差距,有財產意義上的,有收入意義上的,甚至還包括消費意義上的。政府干預貧富差距應從結果轉到起點上來,從消費、能力入手。在起點公平、過程公平,而參與者的基本能力又不因經濟、社會因素而懸殊的情況下,經過市場競爭,即使存在收入、財產上的差距,那也是公平的。這樣,政府對分配的干預就會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才可能避免社會兩極分化。
關鍵詞:分配 公平 收入 財產 消費
中圖分類號:F014.4
分配問題是非常復雜的一個事,不是一個短期內政府發一個文件能解決的問題,它是需要時間的。分配的變化隱含在經濟循環的過程里頭,只有改變了經濟循環,才能改變分配格局。在這個意義上,分配問題隱合在轉變發展方式之中,就分配論分配,孤立地談論分配找不到出路。
分配問題的兩個觀察視角
我覺得分配問題的認識有待深入,在理論上面的分析是不透徹的,我們現在很多的研究收入分配的論文、著作,主要是從西方經濟學的角度,即從居民之間的角度研究得比較多,是一個微觀的視角。按照要素分配理論,居民擁有不同的要素,各種要素各得其所,主要是一個要素價格的決定問題,即工資率、利率、利潤率形成。假如市場是完全而且有效,那么收入分配就是合理的,公平的。若是收入差距較大,社會認為不公平,政府可以進行第二次分配。這樣就形成了所謂的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理論。在西方經濟學的這種分析框架中,政府是外生變量,不在經濟循環體系之內。而且把資本所有者和勞動力所有者放在一個平臺上看待的,勞動收入和資本收入也是視為同樣性質,都是要素收入。這就是為什么馬克思對此批判為庸俗的原因之一,在西方經濟的邏輯中,抹掉了勞動被資本雇傭,人被異化為機器設備的一部分的事實。在市場經濟中,勞動和資本事實上處于不平等的地位。在不平等的基礎上來討論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顯然是有問題的。 而目前國內從三者(政府、企業和居民個人)分配關系的角度研究得比較少,但關注居民收入比重下降、企業和政府收入比重上升的言論很多,認為企業、政府在國民收入中所占的份額偏高。上世紀90年代初期,談國家、企業、個人三者之間的分配關系的文章很多,當時是國民收入分配向個人傾斜,后來慢慢地變過來了,現在國民收入分配是向企業、向政府傾斜了,整個發生了相反的變化。這種變化在當時也沒有預料到,這是為什么呢?內在的機理是什么?如果這個說不清楚,對收入分配的政策制定也就無從談起。僅僅用西方經濟學的分析方法恐怕是不夠的,基尼系數反映的是居民之間的,不反映三者之間的分配關系,三者之間的分配關系到底怎么建立一個理論的框架,指導我們政策的制定,我覺得在這方面還是有很多工作需要做的。 政府、企業和居民個人之間的三者分配關系的分析,其中包含了政府也是經濟循環體系之中這樣的邏輯假設。三者都是國民收入分配的主體,以不同方式對國民收入分配產生影響。在這個分析框架中,內含了一種三者之間榴生棺克,相互制衡的關系:居民制約政府(以各種社會壓力),政府制約企業(以公共權力制定律法),而企業制約居民(市場雇傭)。從歷史角度看,西方國家收入分配差距的變化之所以能得到一些控制,就是居民對政府的制衡越來越強,迫使政府不得不去制衡企業,勞動者的地位才能不斷改善。馬克思的理論和國際工人運動產生了歷史性的作用。我國的分配格局發生逆轉,一個重要原因是在追求經濟增長的過程中,政府和企業坐在了一條板凳上,勞動者權益被嚴重忽視了。由此不難理解國民收入向企業和政府傾斜,居民收入比重為什么下降。
衡量差距的三個基準:收入、財產和消費
只從收入流量的角度很難說得清楚分配是否公平。現有的所謂基尼系數反映是不全面的。因為流行的基尼系數說的是收入,收入的差距只是一個方面。而從消費的角度來看,可能又是另一個結果。世行專家的研究表明,我國消費的基尼系數比收入的基尼系數還大,說明消費的差距比收入的差距還要大。在城鄉分治的情況下,政府在擴大差距,是在幫倒忙。例如社會保障的強化,這本來是好事,但城市保障的標準比農村遠遠要高,而且一開始就是城市起步的。這樣一來,越是加大社會保障力度,城鄉消費差距就越大。這是個悖論。我們不愿看到的結果卻出現了。市場在拉大收入差距,而政府在拉大消費差距。公共服務主要供城市居民消費,農村居民的公共消費很低。這些年有些變化,但公共消費的城鄉差距并未縮小。 收入是個流量的概念,財產是存量的概念,從存量的角度去衡量差距又是另一個樣子了,其結果可能相反。財富存量是積累的結果,與過去相關聯;而收入流量是當前的結果,只是與現在相關聯。A、B兩戶人家,A的財產是100萬,年收入是5萬;而B的財產是SO萬,年收入是10萬。從存量看,A更富有;從流量看,B更富有。所以,衡量貧富差距僅僅看收入流量是不夠的。國家之間也是如此。經濟增長的時間越長,用收入去衡量和用財產去衡量所得到的結果就越是不一樣。當只是以收入流量去衡量貧富差距的時候,就會出現住著豪宅吃低保的現象。有車、有房子,但是他失業了;收入流量斷了,但是他有財產。 所以,分配問題,或者說貧富差距問題,僅僅從收入的角度是說不清楚的。我看,有三個方面:財產、收入、消費,從這三個角度去衡量,這樣來判斷社會公平的程度才可能靠譜。 研究分配問題,有多個角度,應當把幾個方面兼顧起來。政府調節貧富差距,不應僅僅是說收入分配。貧富差距,有財產意義上的,有收入意義上的,甚至還包括消費意義上的。貧富差距這個概念包容性更好,不單純是一個收入的概念。
政府調節貧富差距應從起點入手
政府干預貧富差距應從結果轉到起點上來,起點的干預比結果的干預更有效。起點在哪兒?起點就在消費上。參與市場經濟的游戲就像體育比賽,起跑線假設是一樣的,最終的結果總是有的人跑得快,有的人跑得慢,那這個差距的大小,不是決定于起跑線,而取決于參與者能力。如果說能力差不多,起跑線公平的情況下,跑出來的結果差距不會太大;如果參與者能力差距很大,其結果如何呢?那其結果就是差距非常大。所以,參與市場經濟的游戲,其起點就在參與者的能力上。在國民能力差距擴大的情況下,尤其是出現群體性的能力鴻溝的時候,貧富差距是不可能縮小的。 那么,參與者的能力又是怎么形成的呢?通過消費。消費是人的生產和再生產過程,人的素質,包括身體素質、文化素質、道德素質和技能素質等,都取決于消費的狀況和水平。食品消費、健康消費決定一個人的身體素質;基礎教育、高等教育、技能培訓等則決定文化、技能等方面的素質。消費包括公共消費和私人消費。僅僅靠私人消費來提升能力,也就是人力資本的積累是非常有限的,還得靠公共消費,也就是政府擴大向民眾提供公共服務消費。 按市場經濟的邏輯,那就是有錢了你就消費,沒錢呢就不消費,你錢多就多消費,錢少就少消費。如果完全按照這個邏輯,很多人的能力在經濟循環中就會落入到一個陷阱:低消費一低能力一低收入一低消費一低能力。窮人永遠是窮人,窮的沒有錢,由于沒有足夠的消費能力,保障消費,他們的勞動力再生產,人力資本積累則無法實現。文盲的孩子永遠是文盲,窮人永遠是窮人,社會階層之間不能流動。社會階層固化,一旦固化就會形成階級,一形成階級就會對立,對立就會革命,過去馬克思對這個問題分析得很清楚。要避免經濟循環中的能力陷阱,政府的公共消費是關鍵。 只有從起點上來解決問題,在能力上縮小差距,貧富差距才可能縮小;群體性的能力差距小了,群體性的貧富差距也才可能縮小。你今天窮了,但是你可獲得政府提供的公共消費,使基本生存條件和基本能力不因私人消費的不足而落空,那么經過努力,在市場競爭中,你還有希望再變成富人。這樣,階層之間是流動的,階層就不會固定,社會也能穩定。 所以,政府干預社會的貧富差距,應從對結果的干預轉到對起點的干預上來,從消費。能力入手。這樣,政府對分配的干預就會收到事半功倍之效果,才可能避免社會兩極分化。一廂情愿地認為,縮小了收入差距,也就同時縮小了消費差距,是理論上的一個重大誤區。現代社會,居民個人對公共消費的依賴程度不斷上升'收入差距縮小不見得消費差距也會縮小。例如教育消費、健康消費,不能說給低收入者增加補貼就能解決,如舉辦農村教育,這不是給農民一些錢就能替代的。現代社會的消費越來越具有公共性,就是買米買菜這樣看似很私人的事情,也越來越離不開政府的公共服務:對食品市場的調控和對食品安全的監管等等。 從結果的干預變成對起點的干預,消費是最重要的著力點。傳統理論中消費是分配的結果,是一種靜態的認識。從物的生產和人的生產這社會的兩種生產來分析,從動態的經濟循環來觀察,消費是起點,是歸宿,是出發點。從這一輪經濟循環看,消費是結果;但從下一輪經濟循環看,消費又是起點。干預分配,縮小貧富差距,要從消費入手,縮小能力差距。在起點公平、過程公平,而參與者的基本能力又不因經濟、社會因素而懸殊的情況下,經過市場競爭,即使存在收入、財產上的差距,那也是公平的。 分配的公平以社會正義為前提。社會正義就是按照公認的游戲規則辦事,包括經濟運行規則、社會運行規則。遵循了這些規則,分配差距就是合理的,意味著達到了社會公平。
稅收調節幻覺
社會對稅收賦予了太多的功能,寄予了太多的希望。這是認識的誤區。 稅收對調節收入、財產差距,其實作用不大,為什么呢?從靜態的角度來說,一次性有效。因為所有的稅收都是可以轉嫁的。過去的理論認為,直接稅不能轉嫁,那是鍇的,那是個靜態的觀念。實際上所得稅也能轉嫁。例如我國的二手房交易中,賣房者的所得稅實際上是買房者交納的,交易價格都是“凈價”,所有稅費由購房者負擔。再例如,公司高管的年薪,多數是按照“稅后”來確定的,事先把稅加進來。最近英國對金融高管征收獎金稅,引發爭議,但最終是公司掏錢,高管個人的收入一分錢不少。對“強勢”的—方來說,所得稅都可以“預轉”出去。只有“弱勢”的—方,才會真正承擔稅負。發生了金融危機,公司靠政府救援才存活,美國那些大公司的高管照樣大發獎金。在這種情形下都是如此,所得稅怎能抑制高管收入,縮小差別?所以,西方發達國家公司高管收入與員工收入之間的差距這些年來—直都是擴大的。我國也是如此。越是稅收調節,反而越是刺激收入差距拉大。 所以,現在個人所得稅進行改革,世界上現在有二十五個國家實現了單一稅(即比例稅率),這反映出一種新的變化趨勢。政府干預分配的重點應放在“補低”,即社會保障、公共服務方面,也就是在公共消費,幫助縮小能力差距上面去做文章。發展的本質是每個人能力的發展,對一個國家來說是國家能力的發展。 縮小經濟差距,這不是目的本身;縮小能力差距,才是最終的落腳點。每個人的平等發展,人的主體性得到彰顯,這才是調節分配、追求社會公平的目的所在。(摘自:經濟觀察網2010年3月5日,此文由劉尚希先生在中改院改革形勢分析會上的發言整理而成編輯:張小玲)
編輯后記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實現了經濟的較快發展,但也面臨著分配失衡、貧富差距逐步擴大的問題。高于警戒線的基尼系數和個人所得稅改革當然值得我們關注,但現在也許我們更有必要重新考慮分配失衡的更深層次的原因和解決方法,比如,政府擴大向民眾提供公共服務消費,以此提供起點和能力的公平,而非僅僅是縮小收入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