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80年代,茅于軾先生可以說是我不掛名的學術導師。我與他交往頻繁,我的主要學術觀點的形成,都離不開他的啟發。很多人說,經濟學的核心是價格理論。在我看來,茅于軾先生是中國最精通價格理論的經濟學家之一。他高山景行,永遠是我做人與做學問的榜樣。
第一次認識茅老師是在1982年的春天。我從西北大學本科畢業后考上了何煉成教授的研究生。開學不久,第一次全國數量經濟學研討會就在西安進行。西北大學是會議主辦單位之一,我被分配到一個小組當秘書,茅老師便是這個小組的副組長。
我印象非常深刻,他在這個會上講擇優分配原理,從數學最優解的角度來解釋資源配置,讓人耳目一新。在小組討論中,他的發言引起了很多爭議。我理解,因為他從工程最優化開始研究資源配置,然后深鉆西方經濟學,思維和當時的另一些從學習馬克思主義經濟學過來的人是很不一樣的。我以秘書的身份在小組發言,得到茅老師的支持,因此推薦我到大會發言。在大會發言的時候,由于我說話語氣沒有掌握好,冒犯了一些人,引起他們的貴陘。事后,茅老師幫助做調解工作,化解了矛盾。雖然這是一件小事,但仍能看出他對年輕人的關心和愛護。
這次會議之后,他回到北京。我開始跟他通過書信往來。可以說,與他通信是我在研究生期間非常愉快并讓我的知識體系發生很大改變的一件事。他時常給我郵寄些好文章,使我接觸到很多獨到的思想和理念。那時候我就發現,他注重用經濟學理論分析日常生活中的現象。記得有一次通信中,我們討論了關于學雷鋒做好事的人免費修理鍋碗瓢盆到底好不好的問題。他的觀點是不好。因為免費修理使得一些人把本來不值得再修的東西拿來修理,從社會的角度看,花了修理用的材料、人力,加上排隊的時間,顯然是一種資源浪費。這在當時是大逆不道的觀點。
由于受他的影響,我組織幾位志同道合的同學辦了個讀書會,系統地自學西方經濟學。這當中遇到過一些問題,也不斷寫信向他請教。到了1983年8月,我寫《為錢正名》之后,遭到學校批評,報紙上也有很多相關的批判文章,不但在陜西,而且在全國都有。當時我心情很不好,茅老師于是寫信鼓勵我,說正確的觀點剛出現的時候,經常面臨多數人的反對,但最終會被人們接受,所以你應該充滿信心,堅持自己的主張。
1983年春節前,我第一次到北京。茅老師接待我,給我安排了住宿,第二天又約我到他家面談。此后好幾年,我去過他家無數次,街道名和門牌號都已經記憶模糊了,但永遠記得就在小區北門進去第二棟樓左下角的位置。那時候交通、通信都不方便,見到他自然很高興,也萌發了到北京工作的愿望。1983年年底,我開始準備碩士論文。春節過后,我就到北京搜集資料,住在一個朋友家里,經常騎自行車往他家跑,跟他交流情況。
當時,茅老師在研究能源價格問題。他對價格理論掌握得非常透徹,喜歡用計算來說明問題。例如每噸煤的出廠價格、運輸成本等,都有詳盡的計算。他關于價格不合理導致能源浪費的觀點對我的畢業論文和關于價格改革的思路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交給我世界銀行經濟學家阿伽瓦拉寫的《價格扭曲與經濟增長》一文,讓我翻譯。這篇文章用跨國數據證明,價格扭曲越嚴重的國家,經濟增長越慢,給了我很大啟發。
除了價格,我們也討論現代經濟學和改革實踐中的各種問題,如工資、收入分配、價值觀念等。我曾寫過一篇文章,談經濟變革中十大觀念的轉變,有些內容便是由他的啟發而來。他后來去做扶貧貸款和家政培訓這樣的小事不是偶然的,因為他做事非常認真細致。我送給他提意見的文章,他都會非常仔細地閱讀,有問題的地方用筆畫出來,注上工整的文字。有些文章的初稿,我自己都沒有了,但他一直保存到今天。
1984年年底,我正式到北京工作,跟他見--面的機會更多了。之前,由于他的介紹,我認識了宋國青,他是我20世紀80年代非常重要的學習和工作伙伴。茅老師對宋國青非常欣賞。我們逐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