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篇:中國還在天堂
置身其中的震撼
“當人們領(lǐng)略過意大利和法蘭西的建筑杰作之后,對其他地方的所有建筑都會不屑一顧。然而,中國皇帝在北京的宮殿以及各處燕游之所當屬例外,因為那里無論是構(gòu)思設計,還是營造施工,無一不宏偉壯觀,絢麗至極。尤其令我驚訝的是,目光所及之處,竟無一雷同,只有親眼目睹,方能識其真面目……“每一座小宮殿都情趣高雅,各個方位的視野都非常優(yōu)美,必須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去觀賞,真令人流連忘返……”
1738年,中國大清王朝正值康乾盛世。這一年,36歲的法國傳教士王致誠漂洋過海來到中國,成為乾隆皇帝的御用畫師。已經(jīng)繼位兩年,年僅28歲的乾隆,統(tǒng)治著世界上最大的疆域和最多的人口,也擁有著世界上最為華麗的皇家園林—一圓明園。由于深得皇帝的寵信,王致誠和其他幾位宮廷畫師得以出入圓明園,窺探這個普通人所無法,欣賞到的“奇跡”。雖然此前無數(shù)次在夢中幻想過這所“萬園之園”的美麗,但當置身其中的那一刻,王致誠還是被限前的一切所震撼。1743年11月,他通過這樣一封信件,終于將真實的圓明園介紹給了歐洲人。
“每個國家都有其情趣和習慣,應該說我們的建筑很美?!薄覀兿矚g規(guī)整和對稱?!袊艘蚕矚g對稱、有序和規(guī)整的布局,我在前面提及的皇宮便體現(xiàn)了這種審美情趣?!牵麄冊谛藿▓@林時卻執(zhí)意追求無序和反對稱,一切都遵循如下原則:要修建的不是一切都符合對稱和比例原則的宮殿,而是自然質(zhì)樸、遠離塵世的村野鄉(xiāng)間。因此,我在御苑中見到的亭臺樓閣,彼此相距甚遠,卻沒有任何雷同之處。”
王致誠對圓明園的描繪直接挑戰(zhàn)了歐洲人的審美情趣,為歐洲人構(gòu)建了一個全新的建筑理念,這就是中西合壁的洛可可式園林。于是,在英國,坎特伯雷公爵成廉·奧古斯都于1746年挖掘了一片人工湖。那里有中國式的島嶼、住宅和橋梁,湖上游弋著“宮船”游艇,上面裝飾有龍和燈。當公爵在船上迎接英國國王時,整個“宮船”燈火輝煌,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圓明園的船只和燈火。在法國,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一安托瓦內(nèi)特間樣對圓明園充滿興趣,她修建的小特里亞農(nóng)宮由小戲院、磨坊,奶場、住室、鴿房、糧倉等組成,這是她心目中樸素的中國農(nóng)家景象。在德國德紹的奧拉寧鮑姆園林,人們可以看到一座五層塔,茶館和一對小橋,那也是想象中的中國風格……
畢竟遠隔萬里,只言片語的介紹和贊美無法傳遞中國文化的氣質(zhì)。由于缺乏對中國園林的形象認識,歐洲洛可可式的中國園林顯然生搬硬套。移步換景、曲徑通幽……這些中國園林的精髓歐洲人并不能真正理解,就像他們這時不能理解整個中國。對于他們來說,遙遠的中國仍然隔著一層面紗,充滿神秘感。面紗下的“中國風”
回溯公元1700年。這一年,康熙皇帝在位已近38年,“太陽王”路易十四則已在位57年。這年1月,凡爾賽宮舉行名為“中國之王”的盛大舞會。在人們的翹首期盼中,宮門打開,國王路易十四坐在一頂中國式轎子里出現(xiàn)在臣民面前。驚呼聲立即響徹整個宮廷!
路易十四的這一次“行為藝術(shù)”,把歐洲已經(jīng)高燒不退的“中國熱”再一次推向高潮。Chinoiserie,17世紀法語中出現(xiàn)的一個新詞,詞根是Chine(中國)。這個詞最初指中國商品,后來代指包涵中國風格的各種事物。對于生活在17世紀-18世紀的歐洲人來說,“中國風格”是時尚的代名詞。除了仿造圓明園的建筑外,中國的瓷器、絲綢、茶葉在歐洲都成為尊貴的象征,布置中國房間、看中國戲、開中國舞會成為達官貴人追逐的情趣,甚至中國的轎子也成為上流社會的奢侈品。自路易十四開始,法國王室成為中國風格的粉絲,除了國王本人外,王子的兩套寢宮全部采用中國裝飾和布置。若干年后,就在大革命爆發(fā)、波旁王室被推翻后,路易十六還坐在一張仿照中國家具制作的桌子前寫下了遺囑。
歐洲長達百年的中國狂熱并非憑空而來,這要歸功于包括王致誠在內(nèi)的入華耶穌會士們的宣傳。隨著新航路的開辟,耶穌會傳教士來到東方,其中許多人得以進入中國宮廷為皇帝服務。耶穌會內(nèi)部有與歐洲教會保持書信聯(lián)系的規(guī)定,他們向天主教皇提交了許多關(guān)于在中國傳教的報告。于是,他們在中國的所見所聞便成為當時歐洲人了解中國的最重要途徑。利瑪竇、湯若望、南懷仁、郎世寧,一個個服務于中國宮廷的傳教士,受恩于中國皇帝,同時又希望得到歐洲上層的支持,便在書信中處處流露出對中國的贊美。有傳教士感嘆道:不明白上帝為何把天堂安排在這個不信教的國度里。
伴隨著耶穌會傳教士東來的,還有中國商品的西去。從17世紀開始,中國的茶葉、瓷器、棉花等商品大量輸入歐洲,但仍無法滿足歐洲市場的需要。到18世紀初,歐洲終于取得了生產(chǎn)硬瓷的技術(shù),而原產(chǎn)于中國的茶葉就只能進口了。物以稀為貴,中國商品的廣受歡迎與難以復制強化了中國在歐洲人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絲綢、茶葉、瓷器等在歐洲都是只有貴族才享用得起的奢侈品,而在傳教士的描述中,似乎中國人人都能使用這些東西,那么,中國該有多么富庶呢?
其實,大部分歐洲人無法見到活生生的中國人。1735年,畫家休耶為波旁公爵作了十幅涉及中國人物的畫像,中國人全部都是猴子的形象,而以猴形人物代表中國人也正是當時流行的。18世紀下半葉,一位來到中國的西方游記作者這樣描寫道:“從來自中國的瓷器上所見到的人物畫推斷中國人的長相,肯定會得出完全錯誤的印象。事實上,他們既非那樣丑,也不那樣滑稽可笑:”
歐洲瓷器上的中國場景也摻入了太多歐洲人的想象。人們會經(jīng)常在瓷器上看到這樣的景象:中國的園林內(nèi)生長著熱帶地區(qū)的樹木花草,人物的眼窩深陷、鼻梁高聳,天空上甚至還有長著翅膀的天使。對于這種不中不西的圖案設計,中國人看見肯定會心生鄙夷,但歐洲人卻非常喜歡,這就是他們心目中的中國風格。此外,他們對中國園林的模仿對象很大一部分來自中國瓷器上的圖畫。雖然王致誠能將圓明園描寫得如夢如幻,但由于缺乏圖片,歐洲人無法對其產(chǎn)生形象的感知。對于他們來說,圓明園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他們對圓明園的向往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借助它打破原有沉悶的藝術(shù)風格,洛可可式園林的出現(xiàn)正是這種需求的體現(xiàn)。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理解出現(xiàn)在戲劇領(lǐng)域。1688年,中國人第一次出現(xiàn)在法國舞臺上。在這出名叫《離婚》的喜劇當中,一位名叫阿勒甘的“中國大使”滔滔不絕地贊美自己的國家。在1764年的一部叫作《赫爾蒙王子》的英國鬧劇中,鄭成功和伏羲居然被放在了一起并成為對手。18世紀在歐洲反響最為強烈的中國戲劇莫過于《趙氏孤兒》,但已完全沒有了中國真實歷史的痕跡。在英國版本中,劇中的人物叫康熙、老子、吳三桂。在意大利版本中,故事被放在了明末清初的背景下,而最為著名的伏爾泰版又將故事與成吉思汗掛上了鉤。
在17世紀-18世紀,歐洲人像隔著一層面紗在觀察中國,傳教士們的書信和中國商品讓整個歐洲接納了一個正面美好的中國形象。
中篇:中國只在人間
啟蒙運動思想家眼中的中國
與社會上形成的一邊倒的“中國熱”有所不同的是,伴隨著啟蒙運動的發(fā)展,對于中國,思想家中間出現(xiàn)了兩種不同的觀點——“褒華派”與“貶華派”,中國形象被撕裂為兩個極端。
大思想家伏爾泰是中國專制制度的堅定支持者。為什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臭名昭‘著的專制制度,當時卻受到歐洲啟蒙大師的如此青睞?北京大學錢乘旦教授解釋道,當時的歐洲,王權(quán)與教權(quán)嚴重對立,王公諸侯分裂割據(jù),這種態(tài)勢更使得各國難以形成統(tǒng)一市場,成為資本主義發(fā)展的極大障礙,因此啟蒙思想家大多推崇專制主義。強調(diào)王權(quán)和統(tǒng)一,甚至將是否“得到專制”作為衡量國家是否走出中世紀的標志,并且認為不實行專制便有滅種亡國的危險。伏爾泰尤,其欣賞中國實行的專制主義政治制度,認為中國的皇權(quán)專制是開明專制。他曾表示,“開明專制,榜樣就在中國”。
的確,在伏爾泰看來,中國人生活在一種近乎完美的法律與政治體制之下,在中國的體制下,皇帝不可能行使專斷的權(quán)力,伏爾泰希望國王是一個“哲學家”,在他眼中,傳教士所描寫的中國皇帝英明、睿智,如同家長一樣治理著國家,這正是他所向往的哲學家國玉,“皇帝的御旨幾乎從來都是關(guān)于道德的指示和圣訓”。伏爾泰對孔子的景仰在當時無人能及,他認為孔子不僅教給人如何做人,更重要的是如何治國。在他的、《趙氏孤兒》中,以武力取得天下的成吉思汗折服于漢族官員的高尚情操,便是對孔子道德的最好詮釋。
除伏爾泰外。歐洲韻重農(nóng)學派也將中國的制度看作是農(nóng)本立國的典范。重農(nóng)學派的代表人物魁奈是法國宮廷的御醫(yī),在“中國熱”盛行的日子里,他有機會在宮廷里接觸許多來自中國的藝術(shù)品,感染于彌漫在王公貴族中追求中國情趣的氣氛,對中國的欽慕油然而生。他的《中國專制主義》一文,對中國政治制度的頌揚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贊頌中國歷代帝王盡心竭力促進國家的繁榮,政府以為民造福為宗旨,民眾對自己的君主心悅誠服。重農(nóng)學派認為,農(nóng)業(yè)是財富的惟一來源,是經(jīng)濟活動的基本形式,以農(nóng)為業(yè)的民族才能組成穩(wěn)定持久的國家,而中國就是這樣的國家。在中國,農(nóng)民總是受到皇帝的特別照顧,包括康熙和雍正在內(nèi)的歷代皇帝,都親自扶犁,播種五谷?;谶@種思想,1756年,魁奈甚至向國王路易十五建議模仿中國皇帝親自扶犁“籍田”。
北京師范大學的楊寧一教授指出,啟蒙思想家對中國的看法有兩種,一種對中國充滿溢美之詞,另一種則對中國批評較多:“貶華派”就是以另一位啟蒙運動大師孟德斯鳩為代表的。他對中國的認識不僅來自傳教士們的描述,還與一位中國人直接相關(guān)。
1706年,一名黃皮膚的中國青年出現(xiàn)在巴黎街頭,吸引了人們的眼球。此人名叫黃嘉略,是歷史上有確切記載的定居法國的第一個中國人。黃嘉略出生于中國福建,自幼受洗加入天主教,1702年來到歐洲。到法國后不久,他便被路易十四任命為中文翻譯,負責編寫《漢語字典》和《漢語語法》,為祛國漢學的奠基做出重要賈獻。對于整個歐洲而言,黃嘉略的貢獻不僅在于漢學,,還在于他深深影響了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的精神世界。1713年9月,24歲的孟德斯鳩找到黃嘉略,在三個月內(nèi)兩人進行了七次交談。從黃嘉略那里,孟德斯鳩了解了一個比較真實的中國,并將其潦深滲入了
uuUAJVC5RCmnuFiKCenYsD1uBBSaz3RAkCYbjKLnNlI=《波斯人札記》和《論法的精神》兩部著作當中。通過黃嘉略的介紹和大量的閱讀,孟德斯鳩將中國政體歸入了專制主義的行列并加以批判,他借用黃嘉略的話說:中國人把法比作一張網(wǎng),百姓就是網(wǎng)中的魚,魚兒既然已在網(wǎng)中,縱然還能游動,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中國是一個專制主義的國家,它的原則是恐怖?!?br/> 除了孟德斯鳩,百科全書派的狄德羅和空想社會主義先驅(qū)馬布里也對中國進行了尖銳批判,內(nèi)客涉及政體、人口、信仰、社會等方方面面。在狄德羅眼中,中國人是自以為了不起的野蠻人,乾隆時期的人口過剩威脅著中國人的生存,極度貧困使社會存在著大量棄嬰、溺嬰等現(xiàn)象,在災荒年代盜賊橫行,造反不斷。狄德羅對中國的科學狀況嗤之以鼻,他從歐洲傳教士因其學識而在中國受到尊敬的情況推測,中國的機械、數(shù)學和天文都處于低水平,在他看來,這些歐洲傳教士都是些普通人,并非杰出科學家。馬布里談論中國則完壘是為了反駁重農(nóng)學派對合法專制主義的主張。他在文章中說:“《中國專制主義》的作者本人也承認,在兩百三十個中國皇帝中,才干突出、品德優(yōu)秀、開明睿智的君主為數(shù)不少,但是,兇殘、無知、荒淫的也很多?!晕艺J為,中國與世界歷史上的其他國家一樣,登上皇帝寶座的人有好也有壞?!y道我沒有理由懷疑,這位作者故意把這個國家吹捧成典范嗎?”
歐洲思想界對中國的爭論貫穿了整個18世紀,在“中國熱”正盛時,“貶華派”的觀點被淹沒在對中國的一片贊美聲中。然而不論是“褒華派”還是“貶華派”,他們在談論中國時大都是為自己的政治主張服務的。正如錢乘旦教授所說,他們對中國的評論不是“認識”,而是借此言他,他們并不知道中國究竟怎樣。也沒有興趣真想知道。
一邊是停滯 一邊是擴張
17世紀中葉,來自中國北方白山黑水之間的滿族騎兵南下。將漢明王朝推入了歷史塵埃之中。清朝統(tǒng)治者自入關(guān)之后,吸取了明朝滅亡的教訓,勵精圖治,創(chuàng)造了長達130多年的康乾盛世。18世紀中期,中國農(nóng)耕面積超過了六億畝,農(nóng)業(yè)總產(chǎn)量曾居當時世界第一。手工業(yè)也相當發(fā)達,在冶金、采礦、紡織等方面,都在世界先進行列。而最能引起世界矚目的當屬中國人口的空前膨脹??滴鯐r期,中國人口突破了一億。到1762年,超過兩億,到乾隆末期,又突破三億大關(guān)。中國人享受著康乾盛世帶來的安寧,但也面臨著另一種危機。正如魁奈、狄德羅所談論的那樣,中國人口的空前膨脹,給滿清政府帶來了巨大生存壓力,饑民、流民現(xiàn)象隨之增多,進而導致人口素質(zhì)難以提高。
在科學領(lǐng)域,雖然康熙皇帝對自然科學充滿興趣也頗有造詣,但這并沒有遺傳給他的子孫。特別是乾隆皇帝,西方傳教士們的科學發(fā)明對他來說只是專供消遣的玩意罷了。自耶穌會士們掌管欽天監(jiān)以來,清政府對天象有了較為準確的預測。然商,當馬戛爾尼率英國訪華團來到中國時卻發(fā)現(xiàn),這并沒有為中國的天文學發(fā)展帶來任何益處。老百姓從皇帝的告示中得知即將發(fā)生的天象卻不知道原因,這就使人們更加堅信皇帝是天子,因而陷入了更大的愚昧之中。
對于世界,清朝皇帝并非一無所知。乾隆曾就國際問題咨詢傳教士蔣友仁:歐洲共有多少個國家?多少軍隊?作戰(zhàn)的方式及謀略有哪些?在歐洲各國中是否有一個可以主宰沉浮的霸主?法國及歐洲哪些國家的女子可以繼承王位?除了伊斯蘭教徒外(主要是指土耳其),同俄國交戰(zhàn)的還有哪些民族?哪些國家在軍事上戰(zhàn)勝過俄國?這些年俄國為何能在科學、藝術(shù)方面取得那樣大的進步?如此等等。蔣友仁甚至向乾隆介紹了歐洲的共和政體,不過,對于皇帝來說,這些只是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新鮮事,沒有什么意義,閉關(guān)鎖國的政策依然如故。
與中國的停滯相比,以英國為首的整個西方社會卻進入了狂飆時期。18世紀,歐洲列強為爭奪海外市場打得不可開交,在這一過程中,率先進行工業(yè)革命的英國取得了優(yōu)勢。
1684年,康熙皇帝下令開放廣州、廈門、寧波和云臺山(江蘇)四海關(guān)為通商港口,但由于中西貿(mào)易發(fā)展尚未達到一定規(guī)模,外國商船在一段時期內(nèi)只抵達廣州海關(guān),很少問津其他三個海關(guān)。隨著18世紀的海上擴張,英國于1755年首先一反常態(tài),派船前往寧波進行貿(mào)易,引起清政府警覺,乾隆遂頒布諭旨關(guān)閉了其他三個海關(guān)。1759年6月,英國商人洪任輝(James Flint)以控告廣州海關(guān)勒索稅銀和行商欠債為由,北上天津,乾隆皇帝接到奏報后派專員往廣州查辦,在滿足了外商部分要求后,判洪任輝以“在澳門圈禁三年”的處罰,這就是著名的“洪任輝案”?!昂槿屋x案”是英國商業(yè)資本主義向中國擴張的一次試探。東印度公司急于進入廣州以北的中國市場,既是為了取得廉價的茶葉和生絲,更是為了開拓英訇毛紡織品的銷路,進而戰(zhàn)勝競爭對手,壟斷中國貿(mào)易。
隨著西方的商業(yè)擴張,商人和旅行家與中國人的接觸逐漸增多,耶穌會士們所描述的美好中國形象在這些人的經(jīng)歷中被慢慢抹殺。在1748年英國出版的《環(huán)球航行記》中,曾隨船到過中國南海的牧師理查德·瓦爾特給出的中國印象是:中國官員辦事效率低下,索取賄賂卻很積極,商人貪婪而狡猾,全然不講信譽,百姓好逸惡勞,欺軟怕硬,動輒斗嘴打架,相互之間表面上彬彬有禮,內(nèi)心卻總在算計對方?!董h(huán)球航行記》在歐洲產(chǎn)生的影響非常大,孟德斯鳩和盧梭都曾經(jīng)引用其中的內(nèi)容來抨擊中國。
下篇:中國已在地獄
揭開面紗:“中國形象”的轉(zhuǎn)變
1787年,應東印度公司請求,英王喬治三世任命加茨喀特為使匿,率團前往中國商談通商事宜,但是這位特使在半路因病去世,使團只好返航。然而,工業(yè)革命的機器已經(jīng)開動,對原料和商品銷售市場的渴望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英國人的神經(jīng)。1792年,在首相小威廉·皮特的推動下,英王又派遣馬戛爾尼率團訪華,雖然通商目的未能達到,但馬戛爾尼一行人的見聞徹底澆滅了歐洲人對中國的崇拜之情。
近半個世紀以來,以洪任輝為代表的商人的“不軌行為”給英國“丟盡了臉”,馬戛爾尼知道,在中國人的心目中,英國人“既是商人又是壞人”,任何不必要的閃失便會使出訪任務前功盡棄。所以,為了完成任務,馬戛爾尼盡可能地配合清政府,甚至容忍了中國官吏將使船上旗幟的標語由“欽差”改成“貢使”。但妥協(xié)終究是有限度的,面對中國要求的“三跪九叩”覲見禮,馬戛爾尼選擇了抵制,直接導致談判破裂。
英國使臣的“不懂規(guī)矩”讓乾隆皇帝異常惱怒。在給英王喬治三世的那封非常著名的回信中,充滿了這位“天朝大國”皇帝的傲慢之情。通商任務最終化為泡影,令馬戛爾尼異常沮喪,但這并不是結(jié)束。
在馬戛爾尼出訪中國前,英國內(nèi)閣給了他一些建議,最后一條是:“在不引起中國人懷疑的條件下,使團應該什么都看看,并對中國的實力作出準確的估計?!笔箞F的扈從人員中有天文學家、制圖家、植物學家、畫家等各方面人才,儼然一個科學考察團。
這些科學家們帶回的消息讓英國人興奮不已。中國崇山峻嶺中的大量煤礦資源放在那里無人問津,惟一的一點用途就是燒瓷,在正處于工業(yè)革命時期的英國人看來,中國人簡直就是躺在金山上睡覺。植物學家們尋覓到一些新穎的植物品種,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這被一些中國人誤認為他們想要吃蔬菜而一起幫他們摘。最令馬戛爾尼興奮的是他順利地叫人挖掘了一些茶樹苗,并將其帶到了印度落戶,從此以后,中國不再是種植茶樹的惟一國家。
令使團印象最為深刻的還是中國的腐朽不堪。馬戛爾尼發(fā)現(xiàn),中國的發(fā)明只不過是些修修弄弄的手工產(chǎn)品,他曾向權(quán)傾朝野的大臣和坤建議中英兩國進行科學和技術(shù)交流,但和砷對此沒有絲毫興趣。馬戛爾尼曾用火柴為中國的總督長麟點煙,長麟對此大感驚奇,而更驚奇的則是馬戛爾尼,因為中國人早在6世紀末就發(fā)明了火柴:到了清朝居然給忘了。對于中國的航海技術(shù),馬戛爾尼的結(jié)論是:“中國人首次看見歐洲船只至今已有250年,他們毫不掩飾對我們航海技術(shù)的贊賞。然而,他們從未模仿我們的造船工藝或航海技術(shù)。他們頑固地沿用他們無知祖先的笨拙方法?!瘪R戛爾尼還曾試圖向中國推銷西方的浮懸彈簧馬車,令他無奈的是,中國人的注意力不在彈簧上,而是集中在車夫的座位上。由于車夫的座椅高于車廂座位,中國人覺得頗有居高臨下之勢,一個太監(jiān)對英國人說:“您以為皇上能容忍一個人的座位比他的座位高,并把背朝著他嗎?”對于中國人,使團人員普遍沒有好感。一次吃飯時,使團的中國廚師端上來的兩只雞每只都少了一條腿,當他們向他指出一只雞應有兩條腿時,他便笑著把少的雞腿送來了。撒謊,奸詐,偷得快,悔得也快,而且毫不臉紅,成了中國人留給馬戛爾尼使團的印象。
“中華帝國只是一艘破敗不堪的舊船,只是幸運地有了幾位謹慎的船長才使它在近150年期間沒有沉沒。它那巨大的軀殼使周圍的鄰國見了害怕。假如來了個無能之輩掌舵,那船上的紀律與安全就都完了?!?8世紀宋期,馬戛爾尼將這個結(jié)論灌輸?shù)搅藲W洲人的腦海中。
除了馬戛爾尼訪華,在中國形象轉(zhuǎn)變過程中,龐貝古城的發(fā)現(xiàn)、法國大革命和阿美士德訪華都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1748年被挖掘出來的龐貝古城點燃了歐洲人“尋回自我”的熱情,對古希臘羅馬文明的重新審視淡化了歐洲人對孔子的崇拜。就在馬戛爾尼訪華的途中,作為歐洲中國熱最有力推動者的法國國王被砍了頭,在專制與民主之間。法蘭西人民選擇了后者?!爸袊鵁帷睅缀跻灰怪g在法國沒有了市場。1816年,剛剛?cè)〉脤δ闷苼鰬?zhàn)爭勝利的大英帝國風頭正勁,再次派阿美士德使團出訪中國,然而阿美士德并不比馬戛爾尼幸運,同樣因為禮儀問題被嘉慶皇帝驅(qū)逐出了北京。阿美士德使團訪華的失敗徹底讓英國人喪失了與清政府談判貿(mào)易的信心,致使走私活動日益猖獗,而鴉片貿(mào)易成為其中的最大宗。
戰(zhàn)爭成為必然
在乾隆皇帝傲慢地拒絕馬戛爾尼的通商要求時,他不知道世界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道光皇帝和成豐皇帝同樣不知道。
15世紀-16世紀之交開始的大航海時代,翻開了歷史的新一頁。大航海時代也就是西方殖民擴張的開始,這個歷時幾百年的進程最終將整個世界納入了西方體系中,在地理上離歐洲最遠、國力也非東方世界其他各地可比的龐大中國,成為列強最后爭奪的對象,也將同樣難逃歷史的厄運。然而,大清帝國的歷朝皇帝依然沉浸在天朝上國的迷夢中。中國確實是千百年延續(xù)下來的東方宗藩朝貢體系的中心,但這種體系將被以西方為主體的近代國際關(guān)系體系徹底打破,而西方列強也已經(jīng)習慣了用武力打開所有向他們封閉的大門。
最終崛起的幾個列強——西班牙、葡萄牙和荷蘭,無一缺席地都在中國南大門逡巡并且得手過。其中葡萄牙人盤踞了澳門,西班牙:人一度入侵了臺灣但敗在荷蘭手下,荷蘭侵占了臺灣但最終被中國逐出。
如果說這些早期的列強還無法與中國正面對抗,那么到19世紀中期;情勢已經(jīng)發(fā)生了根本的逆轉(zhuǎn)。經(jīng)歷了啟蒙運動和政治革命,又在工業(yè)革命的路上突飛猛進的西方,在物質(zhì)上和實力上已經(jīng)取得優(yōu)勢,而這種優(yōu)越感又特別反映在心理上和道德感上。
此時爭霸世界的主要角色是英法兩國,兩國的爭奪你死我活。由于英國是最早發(fā)生工業(yè)革命的國家,因而經(jīng)濟實力最為強大。早在17世紀,英國通過幾次對荷蘭戰(zhàn)爭,取代后者成為海上霸主。在一個世紀的時間里,英國又通過多次戰(zhàn)爭,最終占了法國的上風。到19世紀上半期,英國通過一系列戰(zhàn)爭完成對印度的統(tǒng)治,使印度成為它多次遠征中國的大本營,同時英國向東南亞迅速擴張,“日不落帝國”已經(jīng)形成,中國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它最終的目標。
1831年,一個身穿福建水手服的德國人出現(xiàn)在中國沿海地區(qū),此人名叫郭實臘,是英國倫敦傳教會派往中國的傳教士。郭實臘名義上是傳教士,但他的大部分時間卻用在了刺探中國情報方面,1831年-1838年,他在中國沿海偵察了至少十次,為英國發(fā)動鴉片戰(zhàn)爭立下了“汗馬功勞”。自1807年馬禮遜作為西方第一個新教傳教士到達廣州以來,西方新教國家便掀起了新一輪來華傳教高潮,但這次來華的傳教士們卻多了另一個隱蔽身份——間諜。
清政府的閉關(guān)鎖國政策使新教傳教士們難以深入內(nèi)地,但卻無法阻止這些西方“冒險家們”從海上觀察中國。在郭實臘1832年的一次調(diào)查中,他從澳門出發(fā),沿途經(jīng)過了廈門、臺灣、福州、寧波、上海,經(jīng)朝鮮、日本返回澳門。在上海時,郭實臘不顧清政府禁令而逗留19天,搜集了大量經(jīng)濟和軍事情報。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由于中國長時期享有和平,他們所有的軍事工作已經(jīng)陷于腐爛。”“如果我們是以敵人的身份到這里來,整個中國的抵抗不會超過半個小時?!眰鹘淌總兊拈g諜活動給英國發(fā)動戰(zhàn)爭增添了籌碼。
1836年,美國傳教士裨治文在廣州創(chuàng)辦的《中國叢報》上發(fā)表文章,大肆叫囂對華戰(zhàn)爭:“中國,雖然是一個遼闊的國家,有三億六千萬眾多的人口,卻是一個極端孱弱的國家。……采用低聲下氣的請求,我們必將一無所獲;倘若我們希望同中國締結(jié)一項條約,就必須在刺刀尖下命令它這樣做,用大炮的口來增強辯論?!?br/> 對于所有希望和中國通商的西方人來說,戰(zhàn)爭成為最強烈的渴望,但戰(zhàn)爭的正義性問題與西班牙人、葡萄牙二人和荷蘭人曾經(jīng)的教訓讓英國人心存疑慮。“虎門銷煙”后,英國議會對政府將要進行的冒險進行了激烈爭論,48年前跟隨馬戛爾尼訪華的托馬斯·斯當東堅定了英國人的決心。所有人都知道,不僅沒有一位議員,而且沒有一個英國人比斯當東更了解中國,他說:“如果我們在中國不受人尊敬,那么在印度我們也會很快不受人尊敬,并且漸漸地在壘世界都會如此!正在準備中的戰(zhàn)爭是一場世界性的戰(zhàn)爭。它的結(jié)局會產(chǎn)生不可估量的影響。根據(jù)勝負,這些影響又將是截然相反的。如果我們要輸?shù)暨@場戰(zhàn)爭,我們就無權(quán)進行。但如果我們必須打贏它,我們就無權(quán)加以放棄?!崩孀罱K戰(zhàn)勝了恐懼感,也戰(zhàn)勝了道德感。
中國方面,林則徐禁煙的決心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中國人的尊嚴和利益,但卻沒有預料到“正義”背后隱藏著更大的恥辱。裨治文對可能爆發(fā)的戰(zhàn)爭曾同林則徐進行過激烈爭論,林則徐堅定地表示“打仗不怕”,對此,裨治文在文章中寫道:“他們沒有覺察到,現(xiàn)代科學和工藝已經(jīng)將優(yōu)勢給了西方的軍人,當他們以敵對者出現(xiàn)并相信他們的事業(yè)是正義時,中國人卻證明一點也不切望應予避免的沖突。中國人似乎感覺到,他們所做的完全是正當?shù)暮捅匦璧?。他們似乎認為沒有人敢于同他們作戰(zhàn)?!?br/> 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前,英國和中國對戰(zhàn)爭的勝利都充滿著信心,只不過前者經(jīng)過了精心準備,后者則是無知的產(chǎn)物。戰(zhàn)爭之后,英國創(chuàng)造了歷史,也戰(zhàn)勝了對“天朝”的心理恐懼。中國呢?錢乘旦教授認為:自古以來,中國經(jīng)歷的外侵與內(nèi)戰(zhàn)及各種磨難很多,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在當時看來不過是南部邊陲一個城市“出了點事”而已,并未引起足夠重視。所以我們看到戰(zhàn)爭后清政府幾乎無動于衷。英國人帶給歐洲人的自信與清政府的遲鈍反應最終導致了第=次鴉片戰(zhàn)爭及圓明園的毀滅。
天朝的崩塌
1860年,在英法聯(lián)軍攻入北京的整個過程中,清朝軍隊的擺設作用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出來。聯(lián)軍用一人死亡的代價輕而易舉地攻下了大沽炮臺,一名軍官對此的評價是:中國人很有智慧且視死如歸,但缺乏一個好領(lǐng)導,需要講點科學。最令聯(lián)軍不解的是,在一名被俘清軍將領(lǐng)上呈北京的奏折里居然把慘敗說成大勝,北京朝廷對發(fā)生在自己國土上的種種事件,究竟準確地真實地了解多少?
節(jié)節(jié)勝利之下,英法聯(lián)軍將更多的興趣由締結(jié)條約轉(zhuǎn)到占領(lǐng)北京上來,英國對華全權(quán)大使額爾金將清朝官員說成“蠢貨”,聯(lián)軍對攻占北京的計劃充滿狂熱,而此時的咸豐皇帝依然相信中國必須要表現(xiàn)強硬一點,另一方面卻懼怕戰(zhàn)爭。最終,咸豐皇帝的出逃徹底丟掉了太清王朝的顏面。
1860年10月6日晚,在幾乎未遇到任何抵抗的情況下圓明園被法軍占領(lǐng)。繼西方傳教士、馬戛爾尼使團之后,英法聯(lián)軍成為第三批見證這座“萬園之園”的西方人;在巨大的誘惑面前,即使是最文明的友也會失去理智,作為一個世界級“珍寶館”。圓明園已無法避免悲慘命運的降臨。接連幾天的搶劫之后,為了給被清政府俘虜?shù)?9名英法談判代表報仇,同時讓清政府迅速簽訂條約,額爾金想到了一個最有效的方式——焚毀圓明園。額爾金表示,圓明園是咸豐皇帝“最心愛的居所,摧毀它絕對會打擊他的自尊心和他的感受。”
額爾金說的沒錯,10月18日開始的縱火,燒碎了成豐皇帝的心,使其不久便郁郁而死。這一行為也震驚了整個西方世界。法國大作家雨果在給巴特雷上尉的著名的信件中痛斥了聯(lián)軍的野蠻行為,然而,雨果的痛斥并不能代表整個歐洲當時的心理狀態(tài)?;馃龍A明園給中國人留下了難以愈合的傷痛,卻使歐洲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優(yōu)越感。直到1928年,法國歷史學家弗洛里伯爵和路易·索諾來還在為這次遠征的勝利唱著贊歌:“他們歷時近半年,遠行六千來法里,來到一個遼闊而神秘的帝國,大膽深入歐洲人從未涉足的地區(qū);他們雖遭遇到那么多意想不到的處境,但最終來到那仙境般流光溢彩的財富和瑰寶面前,最后伴著鼓樂聲步入擁有兩百余萬臣民的天子之城——古老而神奇、被歷史賦予了無數(shù)夢想、幻想與幻景的北京!”
1860年10月,英法聯(lián)軍一起毀滅了歐洲人一百多年前的夢想,中國在西方的形象徹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