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說“排隊”這事兒

　　排隊時加塞兒，這是國人的劣根性之一。至少在“文革”時期，不排隊的現(xiàn)象就相當嚴重，那時乘公共汽車不排隊，買菜不排隊。總之在那時，“排隊”成了一件很難得的事。
　　
　　人口太多了嗎
　　
　　在那個僧多粥少、除了人什么都缺的年代，我只見過軍人排隊，還有就是被批斗的“黑幫”們排隊。那時身高只有一米多一點的我，擠在人堆中買菜時，已經(jīng)掌握了一種非常實用的竅門：往柜臺前擠時，不能從正面直接進攻，要從柜臺兩側(cè)扒著柜臺邊、像壁虎似地往中間擠。憑此招數(shù)，我獨自在壯漢如林的人堆里無數(shù)次搶購過蔬菜。后來擠公共汽車我也采取這個辦法，所以總能在車門關(guān)閉前上車。
　　這當然需要判斷力和勇氣，因為距離售貨員最近時，承受的壓力也最大。我也見過更大膽的高手，他們能協(xié)同作戰(zhàn)，幾個人將一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抬起來，從人堆的頭頂上游泳般向前，快到柜臺的時候才落下，然后就見他將一包一包的菜往外扔。
　　那時物質(zhì)匱乏，人們?yōu)榱松娑鵁o視秩序。現(xiàn)在局面完全相反，商品多得都賣不出去，人們?nèi)匀蝗狈ε抨牭囊庾R。
　　難道人口眾多就意味著混亂嗎?其實，人多仍有秩序的例子在這個世界上并不罕見。東京曾經(jīng)號稱全球第一大城市，人口稠密程度可能只有上海可以與之相比，但是日本人守紀律世界著名。所以，人多資源少并不是不排隊的必然原因。
　　
　　受教育水平不高嗎
　　
　　那么，是受教育水平不高的人才不排隊嗎?
　　北京三里屯北面的京城大廈，位于CBD的黃金地段，在那里工作的大都是白領(lǐng)。午餐時，人們衣冠楚楚，穿著華爾街人常穿的大領(lǐng)白襯衫，還熨燙得十分平整。高等學歷的人應(yīng)該占大多數(shù)，但排隊時仍有人加塞兒。
　　每天站在隊尾，我經(jīng)常會看到兩行原本細長的隊伍，轉(zhuǎn)瞬之間就變得非常粗壯，就像剛剛吃掉一頭羊的蟒蛇一樣，肚子陡然鼓起來了。只是蟒蛇吃羊后需要消化，不可能同時吃下好幾頭羊，而加塞兒的人卻不斷，把買飯的隊伍從像羊肉串一樣纖細變得像巴西烤肉串一樣肥厚。
　　這些人有學歷，平時看上去也有點教養(yǎng)，還都很年輕，但就是沒有排隊的習慣，無論男女。我天天站在后面觀察前面的人，發(fā)現(xiàn)有人基本上沒有排隊的概念，到餐廳門口后先在隊里找自己認識的人，再加塞兒進去，還大呼小叫，看著后面黑壓壓的人群，根本沒有羞愧之意。
　　更夸張的是，有時一個人排隊可以讓七八個同事加進來。后來我也懶得觀察，不愿意和他們計較，索性在午飯時段結(jié)束前，也就是一點鐘左右、菜少人也少時再去。
　　
　　法制觀念淡薄嗎
　　
　　建國幾十年、尤其是近三十年來，法制建設(shè)在我們國家有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維權(quán)意識大為增強，但是似乎沒有多少人認為別人加塞兒是對自己權(quán)利的一種損害，也很少有人敢于站出來對不排隊人的行為進行質(zhì)疑。
　　我去北京新源里醫(yī)院看病，交費處等候交款的也就五六個人，還是兩個收銀窗口，可是人們?nèi)匀粵]有排隊的意識，大家都是爭先恐后地伸長了胳膊將單子往里塞。有個中年婦女大概嫌我礙事，有意無意地用胳膊肘撞我，暗示排隊的我擋她了，我還得側(cè)身讓她把錢從后面遞上去!
　　我忍無可忍，問她們是否排隊了，那些婦女才不好意思地縮回去了。但面對兇猛的七尺男人，我也不愿意多說，誰知道結(jié)果如何。
　　問題在于，加塞兒已經(jīng)成為一些人的一種行為方式，不以為這是一種道德的淪喪，就像那些衣冠楚楚的白領(lǐng)青年加塞兒時談笑風生一樣，讓人覺得這種行為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沒有什么不合適的。而那些交款的婦女，則對正常排隊的人視若無物，她們就沒有把別人當回事。
　　這種行為成了一種社會風氣，以至于定格在人們的意識中，使得人們認為沒有必要站出來指責這種行為。更讓人氣憤的是，收銀員看見人加塞兒，卻不予理會，照樣收錢，從而助長了那些不排隊人的氣焰。
　　
　　西方人的態(tài)度
　　
　　在美國，如果有人敢加塞兒，首先會遭到后面人的質(zhì)疑，同時還會遭到前面柜臺里人的拒絕，不為他服務(wù)，并會告誡他到后面排隊去。這時，加塞兒人面對的是周圍整個環(huán)境唾棄和鄙視的目光，羞愧難當。
　　如果有人在排隊，而你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美國人仍會讓你排隊等候。他們沒有中國那些柜臺服務(wù)人員的本事，可以一心二用，既辦理面前顧客的業(yè)務(wù)，又能隨口回答后面人的提問。
　　我那次因為飛機晚點，只得在新澤西過夜，晚上在旅館前臺辦理入住手續(xù)。這是一家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布的希爾頓連鎖酒店，柜臺里有三個女工作人員，而在我前面辦理手續(xù)的只有一個人。我走上前，想問一個問題，工作人員卻讓我排隊。
　　我只好站到那個正在辦理手續(xù)的人的后面，面對著兩個空閑著的服務(wù)員，心想她們怎么機械到這種程度。
　　就是說，在美國別說是加塞兒，即便上前問一個柜臺里的人隨口就可以回答的問題，工作人員也不愿意，仍讓你耗時間，直到他們喊出“下一個”。
　　在那里，對加塞兒的容忍幾乎是零，所以不排隊的行為沒有生存的土壤。盎格魯一薩克遜非常痛恨加塞兒的現(xiàn)象，認為這是對別人的不尊重，是在浪費別人的時間，其行為就像偷竊一樣。對美國人來說，排隊是一種對他人的尊重。
　　法國人站隊時也會雜亂無章，東一個西一個的，隊伍有時竟然只有寬度沒有長度，前后左右站著的人都有。我在巴黎排隊時常常得問誰是隊尾，還得記清前后的人，因為他們常常不站在一起。如果加塞兒的行為既隱蔽又無傷大雅，寬容的法國人也會容忍，否則的話，仍然會有人站出來說：“大家都在排隊，請你和大家一樣。”
　　對法國人來說，排隊是一種美德，是做人的基本修養(yǎng)。他們認為別人也應(yīng)該這樣，對那些偶爾的投機取巧行為，他們要么視而無睹，要么認為是無意的。這是一個講究寬容的民族。
　　
　　日本人的習慣
　　
　　在日本，排隊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而且隊伍整齊。日本人在隨團旅行時都有排隊的習慣，連觀看景點都一個個來，不像國人那樣一窩蜂撲向一個觀望臺。我在法國工作時就發(fā)現(xiàn)，在導游小旗的后邊，隊伍整齊的肯定是日本人，而散兵游勇般拖拖拉拉的一定是中國人。
　　循規(guī)蹈矩的日本人在回答問題的時候甚至容不得第三者插嘴。如果他正在思考怎樣回答旅行團中一名游客的問題，另一個游客趁機插入另一個問題，他就會讓你等著，所以日本人對中國游客說得最多的話就是“等一下”，這和美國人好說的“下一個”有異曲同工之處。
　　那次在富士山腳下的一個飯店，一個日本女領(lǐng)班正在將三名食客引到飯桌前，正在東張西望的我問她一句“洗手間在哪兒”，結(jié)果她也讓我等一下。我暗自發(fā)笑她那么年輕竟如此死板，其實她只要用手指一下就可以了。但我同時意識到，規(guī)矩的日本女領(lǐng)班得把她引座的行為完成才能從事下一件事，這是對上一個顧客的尊重。
　　
　　讓古老與文明同在
　　
　　北京被公認是一個既有歷史傳承、又有文化氣氛的古老文明城市，可為什么這里的一些人既沒有法國式的寬容，也沒有美國式的尊重，還缺乏日本式的紀律呢?為什么不排隊的現(xiàn)象如此普遍?
　　說到底這是一個素質(zhì)問題，也是一個從小養(yǎng)成的習性。中國人有令人敬佩的智慧，也有令人生厭的陋習。如果往前追溯一下，100多年前那個叫史密斯的美國傳教士寫出轟動一時的《中國人的德行》一書中，就講到中國人缺乏公心，漠視時間，缺乏誠信。這些在100年前就為外國人所鄙視的毛病，現(xiàn)在依然存在。
　　多年前有一次去上海出差，在浦東的世紀公園找地鐵站時，天色已晚。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在一個出租車站前，那些剛從地鐵里出來的西裝革履的男女，在站前居然排起了整齊的長隊，讓我終于看到了中國人排隊的希望。蘇州的公交車站前，排隊的秩序也比北京好得多。
　　2008年奧運會前后，北京街頭排隊的狀況有了改善，那時許多臨時上崗的協(xié)管人員起了作用，他們戴上紅袖章整天在車站維護著秩序，一遍遍地勸導群眾。建國六十年大慶時，街頭排隊的現(xiàn)象在持續(xù)，當然這是在有人維持秩序的條件下。我真希望有一天在沒有人管的地方，人們都能遵守先來后到的古老規(guī)則，讓這個歷史悠久的城市中排隊文明重現(xiàn)。
　　我們這個國家商品已經(jīng)極大豐富，城市的管理者其實有充分的資源和手段改善社會風氣和提高百姓素質(zhì)。對人口眾多的泱泱大國，應(yīng)該讓排隊成為一種美德；對教育水平參差不齊的民族，應(yīng)該讓排隊成為一種尊重；對法制還不夠健全的社會，應(yīng)該讓排隊成為一種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