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世界正在發生重大而深刻的變革。自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新月異的新技術革命和突飛猛進的壘球化浪潮,令每一個生活在這個快節奏世界中的人眼花繚亂。已經有無數學者對此做出了自己的判斷,從弗朗西斯·福山的“歷史終結論”到塞繆爾·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從形形色色的全球化理論到托馬斯·弗里德曼高呼“世界是平的”所引發的熱烈討論,幾乎每個人都有一副世界大變革的圖景。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毫無疑問地告訴人們:我們生活在一個世界大變革的時代。
以研究大國崛起而知名的印度裔美國學者法里德·扎卡利亞新近出版的《后美國世界:大國崛起的經濟新秩序時代》引發了世人關注,剛剛出版就榮登亞馬遜網站和《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榜首。作為一個出生于穆斯林家庭、青少年在印度文化環境下度過又在美國接受大學教育并生活20多年的印度裔美國人,扎卡利亞對世界大變革有自己獨特的感受和理解,特別值得欽佩的是他將“世界范圍內正在發生的犬轉折”置于以往500年歷史發展的長河中觀察,映入他的眼簾的是“三次結構性的權力轉移”:
第一次權力轉移是開始于15世紀而完成于18世紀的西方世界崛起,迅速發展的現代化奠定了西方國家長盛不衰的政治主導地位;第二次權力轉移是19世紀末開始的美國崛起,憑借強大的國力和無與倫比的優勢,美國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內穩坐超級大國的寶座,第三次權力轉移被扎卡利亞稱為“他者的崛起”,包括中國、印度、俄羅斯、巴西等新興大國和眾多非國家行為體在內的“他者”迅速崛起,一個“后美國世界”的新國際體系呼之欲出。它必將重新規劃世界政治秩序的藍圖。
世界大變革:“后美國世界”的來臨?
后美國世界是一個美國失去主導地位的世界。扎卡利亞立論的出發點是迅速發展的世界經濟,急劇增加的全球經濟規模已經將10Q多個國家卷入到一個統一的整體中來,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打算購買高速發展列車的減震器,而超大的世界經濟規模及其風馳電掣的發展速度,已經超出了任何一個國家的駕馭能力,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和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表現,美國單獨主導世界的全球地位已經壽終正寢了,美國權力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去合法化”問題。面對眾多國際問題,單靠美國甚至西方傳統大國已經無力化解危機,“有效的應對措施需要世界上所有的主要博弈方共同參與”。無論是涵蓋新興大國的G20峰會,還是應對氣候變化的哥本哈根會議,盡管美國仍然是“公認的超級大國”,但只有訴諸共同行動,才能將有關原則落實到行動層面,有時候甚至還需要建立制度,才能確保合作的履行。
后美國世界是一個不完全的全球化世界。毫無疑問,全球化是扎卡利亞無法回避的客觀現象,但從對伊斯蘭威脅、經濟大擴張、政治經濟和技術變革、全球經濟增長以及民族主義等問題的考察中,扎卡利亞發現全球化并沒有如人們想像的那樣帶來一個一體化和同質化的世界,也沒有陷入要么融入西方秩序要么抗拒這一秩序非此即彼的兩難選擇,而是更多呈現為前所未有的第三種形態:一個更民主、更有活力、更加開放和更加緊密相連的混雜國際體系,一個全球化、民主化和去中心化的世界。換言之,全球化將世界的身體一體化了,但世界的心靈并沒有一體化,世界是一個“不完全的全球化世界”。
后美國世界是一個現代化但不西方化的世界。歷史經驗表明:非西方國家的現代化都有自己內在的獨特性,“當印度、中國、巴西、俄羅斯都變得更加富有、更加自信時,這個世界將變成一個文化更加多元、異國情調更加濃厚的世界。”盡管發展中國家正在失去過去高度發展的文化和傳統秩序,受到資本主義和民主推動的大眾群體興起的侵蝕,但這些國家都將經歷自己的“維多利亞時代”——充滿勃勃生機的資本主義伴隨著社會保守主義,西方最核心的古典遺產——基督教、政教分離、法治和市民社會等特殊品質并沒有在“他者崛起”中扎根,本土的、現代的東西正在與全球的、西方的東西并肩發展,“全球化的真正結果是本土性和現代性的融合之花”。于是,扎卡利亞看到的“他者崛起”并非是一個與西方持不同看法的虛擬國家,而是“擁有不同地理、歷史、利益和能力的實實在在的國家。”
扎卡利亞的藥方:王道戰略
面對來自“他者崛起”咄咄逼人的態勢,美國慌了!美國戰略界上下涌動著美國衰落恐慌中的焦慮情緒,有的陷入了形形色色的“威脅論”,幾乎把一切都看作是時刻準備威脅美國的敵人;有的則直接訴諸霸道凌厲的“先發制人”戰略,試圖尋求在威脅還沒有實際到來之前就將其扼殺在萌芽之中;還有的雖然沒如此具有進攻性,但也或多或少流露出對“美國實力衰落”的擔憂。
相比那些慌了神的戰略家,扎卡利亞對美國的未來仍然具有很強的信心。他在回首英國衰落歷程的時候,發現導致英國衰落的致命根源來自于經濟上的積重難返而導致的主導地位喪失。一旦經濟不可逆轉地衰落下去,即便有精明老到的戰略謀劃和可圈可點的外交技巧,都無法扭轉大國衰落的趨勢。對照英國衰落的決定性因素,扎卡利亞發現:美國作為一個涵蓋了世界上所有膚色,種族和宗教信仰的移民國家,仍然具有無盡的欲望和旺盛的活力。美國在經濟上只能說所占的份額在相對下降,總體上還將繼續執世界經濟發展之牛耳,扎卡利亞對這一點堅信不疑。
相比作為美國核心力量基礎的經濟制度,扎卡利亞真正擔憂的是美國政治制度。“美國政治制度已經陳舊落后、高度僵化,被金錢、特殊利益、情緒化的媒體和進行意識形態攻擊的集團主宰著”。扎卡利亞痛惜地說:“一個曾經雷厲風行的國家如今深陷寸步難行的政治泥潭。”美國面臨著建國225年來又一次國家政治危機。
設身處地地從美國政治存在的問題出發,扎卡利亞為美國應對“后美國世界”開出了一劑藥方:王道戰略。扎卡利亞認為,“惟一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對美國來說,無須為“他者崛起”而神經過敏,美國也不必另行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而只需對二戰后建立的國際秩序進行充實和完善。
為此,扎卡利亞站在美國立場上,著眼于繼續維持美國在新國際體系中的領導地位,提出了一系列所謂“新世界的運行規律”:
一是要有所選擇,集中精力于美國能力所及的重大戰略優先選擇方向。特別是集中精力與中國、印度、巴西打交道,不能四面出擊,在既對其進行威懾又對其增長施加引導中尋找平衡。
二是要摒棄狹隘的國家利益觀,致力于創建廣泛的規則,牢牢鞏固對國際游戲規則執行的主導權,謀求規則的霸權。
三是吸取英國聯弱抑強戰略的教訓,學習德國的樞紐戰略,致力于通過塑造與諸大國合作的格局增強美國主導世界的能力。
四是充分維護現有國際制度和組織的權威,并著力加強聯合國、北約、G20、氣候變化框架制度等眾多國際體系的功能,積極扮演全球治理事務中的調和者、組織者和領導者。
五是善于進行非對稱思維,推動包括軍事、外交、經濟、民間等眾多力量參與到美國對外戰略實施隊伍中來,增強應對挑戰的能力。
六是充分利用美國觀念和理想仍然主導著國際輿論的優勢,增強美國權力的合法性和強大的議程設置能力,繼續保持美國理想改變世界的強大權力:
最后,扎卡利亞鼓勵美國人要提振信心,保持美國是一個高度開放和胸襟寬闊的國家面貌,不斷增強美國對世界的競爭力和號召力。
并非高人一肩的新思維
在眾多版本的“美國衰落論”中,扎卡利亞算是相對比較客觀冷靜的學者,他清醒地指出“后美國世界”的到來并非是美國行將衰落,而是世界舞臺上群雄崛起,“更多的他者闖了進來”,美國成為當今世界中無法獨力主導的角色。
那么,應該如何看待扎卡利亞所提出的“后美國世界”的理念及其戰略呢?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扎卡利亞對眾多大國和戰略力量崛起的判斷是符合客觀事實的;中國、印度、俄羅斯、巴西、南非等新興大國的崛起,已經呈現為不可阻擋的趨勢,世界的多極化進程在加速發展,美國再也不可能忽略這些新興大國在國際舞臺上的影響力,美國不僅不應當壟斷國際事務而且也越來越沒有能力單獨主導世界政治了。然而,扎卡利亞在為美國提供的戰略藥方上則顯示出了一個美國戰略家無法擺脫的保守和缺陷,他依然站在美國立場上為謀求美國在世界政治中的領導地位而努力,提出了維持美國霸權地位的一系列戰略設想。扎卡利亞在書中所提及的“經濟新秩序”和“新國際體系”絕不是什么新東西,從本質上仍然是為“舊秩序”和“舊體系”補天,他為美國所提供的戰略藥方也決非高人一肩的新思維,說到底不過是一方面忽悠新興大國和其他“他者的崛起”,另一方面限制它們,防止其崛起擺脫美國控制的軌道,在本質上仍然是美國戰略界所熱議的“兩面下注”,此種戰略邏輯很難說是符合歷史發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