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醫院相比,這些“準醫生們”現在更青睞于醫療器械、醫藥公司等高收入行業。
“我們的生活大多在外科病房里度過,一周7天,一天14個小時。我們聚多離少,工作時不時就成了生活。”這是美劇《實習醫生格蕾》中對殘酷的外科住院醫師培訓的描述。
剛剛碩士畢業的李丁把自己稱為格蕾“上海版”,他是今年上海市招錄的1831名住院醫師中的一員:每天7點之前到醫院,白天寫不完的病歷,晚上加不完的班。
但與格蕾們能夠經常親自進行臨床實踐相比,李丁說,自己動手操作的機會很少,“大醫院怕有風險,不愿意讓培訓生動手。”
從今年開始,上海市全面實行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制度,包括瑞金醫院、中山醫院等在內的39所醫院被確立為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醫院。
這也意味著,與李丁一樣的醫科生畢業后必須先經過3年的住院醫師培訓,通過考核后才能被醫療機構聘為臨床醫生。而為了配合這項制度,上海市各家醫院已全面停止招聘。
該政策讓李丁和他的同學們有些“胸悶”,“心理上完全沒有安全感,未來幾年就是懸著。”李丁說,等到培訓結束,他已經30歲了,自己的許多同學早已是其他行業的精英,而自己還得再從頭開始應聘,“如果有別的比較穩定的有編制的工作,我不愿意在這干了。”
醫科畢業生們的困惑
自去年底上海市公布這一政策以來,這種抑郁情緒在醫學院畢業生中不斷發酵蔓延。倉促上臺的住院醫師培訓制度讓他們措手不及,有學生發帖指出,上海市衛生局應該提前告知,讓學生在就業甚至入學前就得知畢業后有這個階段。
對生活保障和前途的擔憂,讓學生們承受著很大壓力。有些醫院的教授也并不理解這一政策,“讓那些碩士博士生再去輪轉幾年,這不是耽誤他們的青春嗎?”上海交通大學附屬新華醫院腎臟內科主任蔣更如對本刊記者說。
“最擔心的就是工作,”交通大學附屬醫學院的一名博士因此回了山東老家,以人才引進的方式進了當地最好的市人民醫院。“如果留在上海,也許一兩年后只能去崇明、嘉定等區縣醫院,去別的城市反而會有更好的發展機會。”
本地生源也在瞅著機會跳槽。蔣更如發現,轉眼10月、11月招聘季節又將來臨,許多住院醫師的心思早已不在醫院,而又開始了投簡歷,“有些住院醫師一周也見不到一兩次。”蔣更如說,與醫院相比,這些“準醫生們”現在更青睞于醫療器械、醫藥公司等高收入行業。在他看來,這樣的人才流失,對醫療事業的發展十分不利。
但上海市衛生局官員表示,學生和醫生們的擔憂是杞人憂天。上海市衛生局干部人事處副處長劉雄鷹對本刊記者說,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制度反倒讓畢業生的前景更看好。
因為在開始培訓的幾年內,除培訓醫院外,用人單位不再從醫學院校直接招錄臨床類畢業生,“三年內不招聘,會讓前幾批參加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的畢業生更受歡迎。”劉雄鷹說。
“我們擔心的反倒是二級醫院。”他指出,非培訓醫院尤其是大部分二級醫院和社區衛生服務中心,會面臨1~3年的人員短缺期。甚至3年“空窗期”之后,“二級醫院還是招不到人,因為幾年不招人的三級醫院同樣需要大量人才。”
為此,上海市衛生局鼓勵各醫院采取延長退休,退休返聘,吸引三級醫院專業技術人員柔性流動或直接下沉等措施予以過度,以確保過渡期穩定。
為了能讓住院醫師安心,原先“準醫生”們擔心的社會保障同樣得到了衛生局的承諾。“每個人都有‘五險一金’,”上海市衛生局科教處副處長許鐵峰說,參與培訓的住院醫師收入標準與醫院新進人員一視同仁,工資和社保待遇這部分由政府財政負擔,而獎金則由醫院承擔。
但蔣更如指出,在醫院里,實際上不可能真正做到同工同酬,“許多住院醫師在科室里輪轉一下就走,科室里的獎金和福利怎么可能輪到他們呢?”
變“單位人”為“社會人”
與學生們的不理解相反,在上海市衛生局官員看來,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是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業。
在國際上,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是公認的臨床醫學人才成長的必由之路。目前,美國、英國、澳大利亞等發達國家及我國香港、臺灣地區,均已建立了較為完善的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制度。
我國住院醫師培訓制度可追溯到上世紀20年代,由北京協和醫院首次實行,并提出了嚴格的“24小時住院醫師負責制和總住院醫師負責制度”,一代醫學大師如張孝騫、林巧稚、曾憲九等都脫胎于該體系。
但中國的醫學教育體制從解放后一直沒有理順過,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的回歸,由此也被賦予了更多的期待。
許鐵峰告訴本刊記者,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是上海貫徹落實國家醫改方案的四項基礎性措施之一。
上海的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工作從1988年開始探索,已經執行了20多年。但以往的醫療人才培養機制,醫學畢業生由醫院自行負責培訓,“有些分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甚至還沒有培訓項目,直接就工作了。”許鐵峰說,這就導致了醫學院畢業生之間的培訓機會不均等。因為住院醫生能力的進步,很大程度取決于所在醫院的等級和水平。
在這樣的體制下,近年來,我國二、三級醫院的差距也日漸增大。醫生之間水平的差距反過來又擴大了醫院之間的差距,病人也就越來越向大醫院匯集,形成惡性循環。
“所以老百姓的看病難問題才特別突出,”瑞金醫院副院長鄭民華指出,“重新規范和完善住院醫師培訓制度,是把住院醫生從‘單位人’變成‘社會人’。”
他認為,在三級醫院培訓出來的醫生,起碼具備了合格的臨床醫務水平,而不會像目前這樣水平參差不齊。
我們只是“廉價勞動力”
但在上海市實行的這一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制度中,是否盡責培訓學生主要取決于醫院自身的責任感,尚沒有強制性的激勵和懲罰措施,這也讓許多學生對培訓質量心存疑慮。
“醫院并沒有義務要培養我們,只會把我們當做廉價的勞動力。”在某三甲醫院進行住院醫師培訓的張遠(化名)說,自己每天的工作就是寫病歷,很少有機會參與l臨床實踐。而寫病歷、開化驗單也成了大部分住院醫師的主要工作。
在另一家三甲醫院培訓的薛清雖然每天都很忙碌,“早上起來先統一去一個科室進行查房,到五點半工作結束后,晚上又開始有講座、培訓什么的,還有一些具體的學時安排。”但即便如此,他也表示自己很少有機會參與臨床實踐。
“其實醫院也并不需要這樣的廉價勞動力”,蔣更如說,曾有心血管專業的學生到他的腎內科輪轉,但因為覺得留不下來,對工作根本就不上心。學生們這種“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狀態,也讓醫院深感擔心。更何況,醫院還要為培訓住院醫師支付一大筆額外的費用。
瑞金醫院副院長鄭民華認為,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制度應該細化,“比如住院醫師要做多少手術、腫瘤怎么處理等,各個醫院都要有統一的細則,”他指出,如果做不到這些細化的指標,就應該取消該醫院培訓的資格。
許鐵峰也告訴本刊記者,對住院醫師的培訓標準將納入對醫生的考核,而具體的培訓細則專家還在制定之中。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制度并不是個單獨的體系,要實行下去還必須進行其他包括學歷體制在內的配套制度的改革。
在蔣更如看來,讓碩士、博士再去進行輪轉有點本末倒置。“國外都是先有住院醫師培訓,然后才能進行專科培訓;在我國,研究生基本上就是等于專科培訓。”他指出,許多碩士博士,本身已經經歷了2~3年的臨床實習,已經非常專業了,再回過頭進行輪轉,根本就沒有必要。
而另一些已經有過幾年臨床經驗再回頭讀研的學生,因為沒有中級職稱,也仍然不得不重新進行輪轉。
上海某醫科大學應屆醫學博士小趙也有同感,培訓的內容并沒有體現出學歷之間的區別。“如果衛生部門不承認博士和碩士的臨床能力,就等于變相否定了醫學研究生的教育。”他反問,既然認為大學教育不成功,為什么還大規模地進行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