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花下,為愛永眠

1.楔子

生，即意味著永世的黑暗;死，是我們最奢侈的癡想。

在這個只有黑暗的地域，我，伊萬斯，已經生活了1000年。換算成人間的年齡，我今年十歲。沒錯，我非人類，而是擁有人類形體和魔鬼靈魂的吸血鬼Tremere銀發皇族的親王——伊萬斯。

500歲時，我在一場白夜的睡眠中提早醒來，行走在寂靜空蕩的城堡，漫無目的。乏力的雙腳帶我來到一個陌生的房間。吸血蝙蝠的浮雕在黑紅的門上組成怪異的圖騰，血紅的眼睛閃爍著妖冶的光澤。

我推開門，房間內傳來滴水的聲音。然后，我看見了永生難忘的一幕。一個嬰兒懸在空中，雙手在胸前交叉成十字，雙腿收在腹部。在他的頭頂上方，一滴血在空中兀自形成，下落，滴在他的頭頂，然后消失。一滴又一滴，滴在他蒼白但又稚嫩的臉上，狹長的眼瞼，濃密的睫毛，白皙的皮膚不帶一絲血色。他是我見過的最妖冶的男嬰，即使是在將來以容貌和魔法為榮的Tremere族中我也從未見過。

時間分秒而過，他的眉間浮出一個細長的紅色字跡，像是一道符咒一晃而逝:克。然后，然后發生了什么?這以后的五百年，我一直在試圖記憶，卻再也不能想起，只有一道紫色的光束在夢中穿過。五百年過去，我再也沒有找到過那個房間，也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克的吸血鬼。

直到有一天——

她出現了。

2.

這個被稱作“金發圣族的首領”的黑發女子令我十分好奇。此時的我，2000歲，已經是吸血鬼地域最高統治者的弟弟。

她臉色蒼白，嘴唇干裂，挺秀的鼻上有幾道傷口。黑發在燭光中閃動著金色的光澤，就連濃密的睫毛，也是黑色的。

伊萊斯若有所思地看著杰森長老:“黑發?”在哥哥伊萊斯統治的地域，只有銀發皇族，以及藍，紫，紅四個族類。

“這是金發圣族對毀滅全族之人的詛咒。”

一段紛亂的影像出現在我的腦海中，;黑色抖帽漏出縷縷金發，在無數圣族戰士和異族激烈的戰斗。最后，她用族之觴和異族同歸于盡，于是金發褪成黑色，于是背負被全族詛咒的命運。

這就是圣族存在的意義，保護銀族的統治。

“她的出現，意味著什么?!”我看著伊萊斯，他和杰森交換會意的眼神。

“接下來，就是履行銀發皇族和圣族傳說中的諾言，幫助她解除詛咒。”杰森緩緩看向我，“尋找滴血圣嬰的宿主。”

杰森的瞳仁在我眼中不斷放大，浮現出似曾相識的畫面:狹長的眼瞼，濃密的睫毛，白皙的皮膚不帶一絲血色。那個嬰兒……

“克……”我喃喃道，沒有注意到伊萊斯瞬間深鎖的眉頭。

3.

滴血圣嬰誕生于第一代圣族首領的腿骨，被歷代銀族首領的鮮血養育。克，只要找到他，也許就可以解釋我遺失的記憶。

夜晚如期來臨，徒步走到城堡外的薔薇海，這里是唯一不受任何人打擾的地方。從700年前開始，這里只屬于我一個。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我冷然看著薔薇花海中的黑發女子。

她憐愛地撫摸著一朵含苞的薔薇，道:“也許，你應該叫我情女殿下。”情女烏潤的笑眸閃動著晶瑩的光彩。我冷然的面孔竟然沒法在她面前繼續偽裝，緩和了神色，我輕聲道:“誰告訴你這里的，情女殿下?”

“如果這里的花都是我親手種植，我想我不會忘記他們在哪里。”含苞的薔薇瞬間綻放，她狡黠地看著我:“難道它專屬你700年，還不夠嗎?”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就像700年前不滿伊萊斯對權利的爭奪我負氣出走，發現這個奇異的世界時的欣喜一樣，一種久違的歡喜充盈了我冰冷的心房。眼前的這個女子，就是700年來唯一讓我真正放松的薔薇海的締造者。

那么也許，這個承受詛咒的女子同這薔薇海一樣，能夠帶給我。

4.

奇怪的事接踵而來，領域內闖入了大量的吸血鬼獵人。大量血族被殺害，沒有人能逃脫那些獵人的制裁。獵人們不分晝夜地殺戮，在吸血領域引起極大的恐慌。

而情女和我依舊在薔薇海逗留。我想我是喜歡上了她，這種喜歡來的莫明其妙，卻又讓人欲罷不能。搖曳的白色薔薇，飛舞的黑色長發，在我的視線中交織成絢麗的圖案。

然后瞬間，風停了，薔薇海了無生氣，情女的頭發也垂落下來。

伊萊斯和杰森伴隨著一聲爆裂突然出現，他們兩人用結界將我和情女保護起來。薔薇海的邊緣傳來打斗的聲音，然后我看到了一個金發男子，他追逐著一個紫發血族，手中幻化的銀鞭如煙卻在族人身上留下難以愈合的傷口。

族人在四分五裂之前沖我們大喊:“他們，是一個人!”

銀色的光芒漸漸消散，風重新吹拂。獵人瞬間出現在我們面前，月光穿透云層灑在他的臉上:金發銀眸，狹長的眼瞼，濃密的睫毛，蒼白的臉上是凍結般的冷酷。

這就是那群吸血鬼獵人?一個人?強大到被當作團體!

“我一直在等你!奎特!”伊萊斯平靜道。奎特?誰?為什么他的眼眸屬于銀族，發色屬于金發圣族?

奎特沒有說話，手中重新聚攏的銀光暴露出他的敵意。伊萊斯和杰森對視一眼，突然撤去了情女的結界。

“情女!”這是怎樣撕心裂肺的吼叫，我痛恨哥哥的無情!心中碎成斑駁，情女要死了嗎?薔薇海瘋狂地搖擺起來，帶著絕望與悲切，而情女依舊平靜地沖我微笑，隔著結界和我的手合在一起。

奎特的銀鞭以極快的速度落下，卻在情女的身上化為烏有。他的臉上第一次顯示出驚慌，隨后他單膝跪地:“主人!”

5.

伊萊斯和杰森什么都知道，原來奎特就是滴血圣嬰的宿主，知道強大的他在知道情女身份之后無法傷害她。可是為什么當我給情女喂食時情女會有那樣的反應?為什么杰森會突然出現?那時天空的異像又怎樣解釋?

心中的疑惑不但沒有隨著奎特的出現減少，反而越發混亂。這到底和我500歲時失去的記憶有什么關系?

“主人，我要為你做什么?”這是奎特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如湖面結冰般清冷，卻在看向情女時出奇的溫柔。一時間，很難將他與那個恐怖殘忍的吸血鬼獵人聯系到一起。

我心里有個角落奮力地抽搐，不安在我體內飛竄。 奎特的出現讓我有了一種莫名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來自對情女日趨一日的關注與……愛慕。

伊萊斯眼中出現越來越多的擔憂，我將這種擔憂理解為他對奎特強大的恐慌和對權利的貪婪，卻不知道這些年來對伊萊斯的所有誤解都在不遠的將來完全的崩塌。

奎特瘋狂地尋找解除詛咒的方法，用他的狂熱來吸引情女的注意。而我，只能陪伴在情女身邊，在我和她的薔薇海中等待著詛咒解除之日的到來。

6.

“伊萬斯，你知道為什么我要種下這些薔薇?”情女自顧自說，“如果有一天，無法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我就會結束這永生的生命，永遠沉睡在這里。”

我撫摸著月色中盛開的薔薇:“為什么，要告訴我?”

月光中情女的眼睛異常明亮:“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里，只有你，在我危險的時候真正在意我。陽光，據說是溫暖的，伊萬斯對我而言，就是溫暖的。”

溫暖的?我是溫暖的?我突然想起奎特出現的那天，情女隔著結界對我的微笑，那時的她已經感覺到溫暖了嗎?

我的手小心滑過情女近乎透明的臉頰，她的睫毛顫抖著，然后，吻她。

這是真正的吻，這個吻，真正的屬于我們。

薔薇海的邊緣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奎特面目猙獰的立在那里，身邊的薔薇火燒過般倒在地上。眨眼間，奎特出現在我身邊，一道銀光在我身上留下深深的傷痕。

“伊萬斯!”情女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奎特封在了結界中，聽到情女為我心痛，在這樣緊急的時刻，我竟然有些開心。

他在嫉妒，他的銀眸變得通紅，金色的長發隨風狂舞，如煙的銀鞭高高地舉起。

“不!”奎特的結界瞬間分崩離析，情女擋在我面前，嘴角淌出一絲鮮血。與此同時，伊萊斯和杰森又一次出現將奎特擊倒在地，奎特的鮮血飛濺到我和情女身上。

“伊萬斯，不!”伊萊斯撲到我身邊，瘋狂地擦拭奎特濺在我身上的血跡，杰森木然的臉上掠過一絲無奈。我顫抖著拭去情女嘴角的鮮血，竟然和奎特濺在我身上的血一樣灼熱刺痛。伊萊斯緊緊抓住我的手，不讓我再觸碰情女。奎特掙扎著站起來，在看到眼前的一切之后，一臉了然。

天空又一次變得明如白晝，血液濺到的地方更加燒灼，逐漸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我驚訝地看到情女的眉心飛快的掠過一個克字。然而所有人卻注視著我的眉心，情女，伊萊斯，杰森，還有奎特。疼痛的感覺越發深刻，失去意識之前，情女的眼淚滴在了我的臉上。

7.

這是一個冗長的夢。夢里的我500歲，我在一場白晝的睡眠中提早醒來，走進那個房間，一個妖冶的嬰兒沐浴著鮮血，他的眉尖飛快的掠過一個“克”字。

“你在這里干什么?”是杰森。他飛快發看了一眼那個男嬰，驚恐在他眼中彌漫，他沖著我射出一道紫色的光束。

“杰森!你在對我弟弟做什么!?”伊萊斯突然出現在門口，”哥哥，救我!“

我從床上彈起，伊萊斯，杰森和奎特都立在我身邊。夢中的，就是500歲時失去的記憶嗎?

“情女呢?這是怎么回事?”

伊萊斯絕望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杰森平板的聲音響了起來。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500歲那年我進入了圣嬰的房間，受到了他的詛咒。只有找到另一個宿命中被我克制的族類才能解除，而情女作為金發圣族所受的詛咒需要圣嬰的幫助，無形中成為受我克制的對象。所以，當情女接觸我血液之后會有那樣的反應。至于瞬間的白晝，是宣布克制鏈條的成立，那么奎特的血……

“這是一個三角鏈條，當情女接觸我的血時，最后的鏈條才成立。這就是克!”奎特安靜地走向門邊，看著我如同他下一個獵物，“等你恢復，我就會和你決戰!”奎特消失在城堡中，我怔怔地轉向伊萬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你奪取統治的原因，是為了……”

“是為了擁有更強大的力量保護你。”杰森平直的語調有了一些動容，“只有這樣，才能擁有整個族域的秘密和至高的魔法。”

“你是我的弟弟。”伊萊斯終于看向我，“為了你，我可以犧牲一切。”

8.

情女，依舊不知所蹤，我的心情越發的焦躁。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中注定，我會進入那個房間，圣族的滅亡，奎特的出現，甚至我對情女的感情……

一個人來到薔薇海，白色薔薇在暗夜中肆意地盛放。這里帶給我太多的寧靜，這里還有那個吻，我和情女的吻。

“你果然會來這里。”奎特冷然的聲音穿透了寧靜的夜。

“情女在哪里?”我微笑，驚訝于內心的平靜，奎特露出一個生硬的微笑，不做回答。薔薇海如水波般起伏，奎特的手邊的煙霧幻化出銀鞭。

“伊萬斯!”又是伊萊斯!他真是一個稱職的哥哥，總是出現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不過今天，我不要任何人插手。

因為我在等她，我要知道，我對她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

奎特將我們困在他的結界中，伊萊斯在結界外焦灼于我吃力的防御。我承認我和奎特之間力量的懸殊，但是我可以堅持。如果等不到她，那么死在她的薔薇花下，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她是不會來的!”奎特的銀鞭重重的落在我的右肩，頓時皮開肉綻，只有吸血鬼獵人，才能將擁有魔法的我們像人類般傷害。外面的伊萊斯用力的咆哮，試圖打破奎特的結界。

奎特手中的銀鞭放射出奪目的光彩，我的心中充滿了絕望。情女，你真的不來嗎?

“奎特，放了他。”她終究，還是來了。情女輕而易舉的穿過結界，低眉冷冷看著渾身鮮血的我。

“告訴我……”只要情女說，那個吻是真的，她的真的，我，是她愿意為之長眠薔薇海的人。那我，可以做放棄一切，包括永生的不死之身。

情女的手在空中幻化出黑色的火焰，薔薇海頃刻化作一片火海。她高傲的微笑，用薔薇海的毀滅給了我答案!

奎特的銀鞭上出現無數倒刺，猶如薔薇多刺的莖。伊萊斯雙目通紅的注視著即將受死的，他用盡一切保護的我。伊萊斯，哥哥，這次你救不了我了。

銀鞭落下的時候，我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耳邊傳來伊萊斯歇斯底里的吼叫，還有……奎特啜泣的聲音。血如火焰般灼燒著我的身體。

“情女!?”我注視著壓在我身上的情女，她的臉上是似有若無的笑意。

“圣族，是為了守護你們而存在。今天，圣族最后的族人盡到了職責。不是因為……我愛你哦……”情女依舊微笑，安靜的閉上眼睛。

9.

從情女昏死在我懷里的那一刻，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城堡中，伊萊斯呆呆地看著滿身傷痕的我，一言不發。 我從容的微笑，看著安靜沉睡著的情女，最后一次，吻她。

“我沒想到你會這么做。”奎特的聲音第一次對情女以外的人溫柔。一道金光將我包圍，平靜安詳。

“奎特，你會讓我看到她的金發，對嗎?”奎特沒有說話，回答我的是伊萊斯壓抑自胸腔的悲痛。我的心里不是不難過，只是在這個冷血的地域，只有我能給她溫暖。而她又可曾知道，她早已成為駐進我心頭的陽光，在陽光下灰飛湮滅，對我而言，也是一種幸福。

她很快就會醒來。那時的她將會滿頭金發，不再承受被詛咒的命運。

我笑著看向伊萊斯:“伊萊斯，你是個好哥哥，一直都是。”困意漸漸襲來，我注視著情女漸漸變淡的發色，輕聲道:“放棄我永生的靈命來解除詛咒，是銀族對圣族的承諾。因為……我愛你。”

……

我沉睡在薔薇花下，

我愛的人為我播種牽掛。

我沉睡在薔薇花下，

我愛的人有著璀璨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