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彎彎

許申高

鎮上有個叫胖哥的面的司機，很講義氣。他開著輛二手面包車四處拉客，有錢沒錢都能搭他的車。

這天，微信里有個叫“遠在他鄉”的人發來信息：“哥們兒，許村到甘溪那條山路現在怎么樣？”

“老樣子，還是最難走的一條山路，怎么了？”

“那條路上有好幾個上學的孩子，天沒亮就起床，到傍晚才回家，很辛苦。我想讓你接送他們，一學期要多少錢？”

胖哥頭一回遇上這樣的生意，不好意思談錢，可免費跑吧，自己的經濟條件又支撐不起，再說沒準對方就是開個玩笑呢？于是他回道：“看著給吧。”誰知那人什么話也沒說，直接轉來了兩萬塊錢。

胖哥沒想到對方如此爽快，不由得有些遲疑，但最后還是收下了錢，然后問道：“不好意思，你是哪位？”他實在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平常租車加微信的人很多，加過之后就忘了，也很少有聯系。

“我啊，一個遠在他鄉的家鄉人。”那人回完這句，發來一個笑臉，就再也不吱聲了。

胖哥很疑惑，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很多，但這事遠沒這么簡單，其中必有蹊蹺！好吧，那就走著瞧。

第二天凌晨五點，胖哥開車前往許村。車燈下，山路崎嶇不平。許村原來是有小學的，后來被撤并了。孩子們現在都去十里外的鄰村甘溪上學，十里山路，要走一個多小時，所以沒等天亮就得上路。

很快，不遠處的山路上，出現了兩個女孩的背影，其中一個拄著雙拐，另一個打著手電筒。這場景，讓人看了挺心酸。胖哥放慢車速，在她倆身旁停下，然后下車，一邊招呼兩人上車，一邊扶住拄雙拐的女孩。兩個女孩先是意外，繼而驚喜，這山道偏僻，平常很少有車經過，兩人從沒搭上過便車。更讓她倆驚喜的是，上車后胖哥說：“這是你們的‘專車’，有位好心人，包車讓我接送你們。以后你們就不用起這么早了，可以多睡會兒，在路口等我就行。”

兩個女孩高興極了，那個拄雙拐的女孩對另一個說：“蒙蒙姐姐，這下你可以放心走了，不用再擔心我了。”

胖哥忙問那個叫蒙蒙的女孩：“你要去哪兒？不在這兒讀書了？”

蒙蒙倔強地說：“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和圓圓一起上學！”

圓圓就是拄雙拐的女孩，她接話說：“她爸媽要把她接到廣州去讀書，她不去，說我上學不方便，要留在這兒陪我。”

胖哥不由得心里一熱，他怎么也不會想到，在這條彎彎的山道上，會有如此感人的故事。

接下來的山路更崎嶇，沒走多遠，又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再往前，又有兩個……包括圓圓和蒙蒙，沿途一共有九個孩子。

孩子們知道這是接送他們的“專車”后，一個比一個高興，其中一個問：“叔叔，這是誰包的車？我要把他寫進作文里！”

胖哥本想說“估計是你們當中誰的爸爸”，但想到包車人可能有自己的顧慮，便把這話咽了回去，只說：“以后你們會知道的。”

快到甘溪小學了，胖哥再次交代：“放學后別亂跑，我會在校門口接你們。以后每天早晨六點在路邊等我，別太早。記住了嗎？”

“記住了！”

孩子們答應過后，一個大個頭的男孩開始挨個兒跟每個人耳語，神秘地說著什么話。大家聽了，都笑著點頭。

甘溪小學的操場就在路邊，最醒目的是那個旗臺，等胖哥和孩子們到時，五星紅旗已經迎風飄揚。車就停在旗臺邊，最先下車的是圓圓，由蒙蒙和那個大個頭男孩攙扶著，隨后其他孩子陸續下車。他們并排站在國旗下，齊聲喊道：“叔叔，謝謝你！”接著齊刷刷地敬了一個少先隊隊禮。

胖哥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

以后每天，胖哥都把接送這九個孩子當成自己最重要的工作，凡是與這事有沖突的活兒都推了。他和孩子們處熟了，孩子們親熱地叫他胖叔，給他唱歌，纏著他講故事，車廂里總是歡聲笑語的。

這天是國慶假期后第一天上學，胖哥早早地等候在第一個路口——圓圓和蒙蒙一般都會準時出現在這里。然而胖哥驚訝地發現，今天路上只有圓圓一個人，她拄著雙拐從田間小道上急急地走來。

胖哥飛奔上去，伸手扶住圓圓，問：“蒙蒙呢？”

圓圓哭著說：“她、她……”

“她生病了？快告訴叔叔！”

“她爸媽把她接走了……她一直哭，不愿意去……”

胖哥喃喃道：“怎么會這樣呢？”過了好久，他才緩過神，摸著圓圓的頭，說：“別哭了，叔叔會一直陪你。走，我們上學去！”

后來的日子，胖哥來得更早了，他會把車停在路口，去村口接圓圓。胖哥慢慢了解到，圓圓生來雙腳殘疾，父母在外地打工，家里只有年邁的奶奶，生活很不容易。

一晃到了臘月，要放寒假了，胖哥琢磨起一件事，下學期咋辦？那個“遠在他鄉”好像消失了，他幾次在微信上試探，比如送去節日問候什么的，可對方只字不回，看來指望他再包車是不大可能了。這期間，有孩子問了：“胖叔，過完年，你還接我們嗎？”

胖哥不假思索道：“當然！”

過完年，胖哥一如既往地接送孩子們，車廂里一如既往地笑聲陣陣。在外人看來，一切沒有兩樣。然而在胖哥家里，卻掀起了軒然大波，因為他老婆看出了門道：“你老實說，那個人給你打錢了嗎？”

胖哥隨口說：“打了。”

“那你咋沒再往家里拿一分錢？別騙我了！你小打小鬧拉個把客人，還不夠你跑學校的油錢！”

胖哥無言以對。

“從明天起，你別再跑了。”

“不可能！”胖哥擲地有聲。

“那好！我們從此各過各的，你別再進這個家門了！”老婆說到做到，胖哥從此被攆出家門，住進了父母在鎮外的一個小院子里。

為了賺錢養家，胖哥開始拼命拉客，只要不影響接送孩子們，他什么客人都拉。

這天是星期五，許村有個家長為了照顧胖哥的生意，出兩百塊錢讓他送十三個人去吃喜酒。以往這種超載的活兒胖哥是不接的，現在，他豁出去了。

許村與鄰省交界，吃喜酒要到省外，就在到達目的地下客的時候，交警跟上來，二話不說，扣車！

這下胖哥急了，下午得接孩子們啊！好在他人緣好，找哥們兒借了一輛面包車，傍晚才順利把孩子們接回來。可總不能天天借車吧？得趕緊趁著雙休日想出辦法來！他左思右想，終于有了主意。

鎮上有一趟跑縣城的班車，每天上午九點出發，下午兩點返回。車主就是司機，他年紀大了，不想跑了，一直想招個人，可工資太低，沒人應聘。于是胖哥找上門，他的駕駛技術在鎮上無人能比，而且做事靠譜。車主不敢相信，他問：“你不是開玩笑吧？”

胖哥說：“我沒開玩笑，但我有個要求……”

“什么要求？你說。”

“你知道，我一直在許村接送孩子，現在車被扣了，孩子們上學成了難題。你能不能讓我每天早上六點到七點、下午四點到五點，用你的班車接送一下孩子？油錢就從我的工資里扣。”

許村到甘溪的這段山路，正好在這趟班車的線路上，不算非法營運，車主當即與胖哥簽下了合同。

星期一，孩子們坐上班車，那高興勁兒就別提了。可好景不長，客運公司傳來改線的消息，這趟班車的線路要優化，不再經過許村到甘溪這段公路，而且時間也要調整，與接送孩子的時間有了沖突。

胖哥聽說后，四處找人打聽，得知一個月后班車就會改線。得另想辦法了，可有什么辦法呢？

就在這個時候，胖哥之前被扣的車還回來了。他正高興呢，卻被告知，那車已經報廢，而且不符合校車的標準，不能用于接送孩子。

胖哥的心情如同過山車一般。這時，傳來一個好消息，胖哥為接送孩子四處奔波的事跡被傳開了，引起了政府部門的關注，他們決定出資購買一輛校車，專門用來接送孩子們上下學。只不過，這校車得由專人來開，也就是說，以后接送孩子，就沒胖哥什么事了。胖哥雖然失落，但好在孩子們的問題得到了解決，他也就放心了。

這天，“遠在他鄉”突然在微信上發來消息：“聽說你為孩子們的事操碎了心，對不起，是我害苦了你，我沒想到你會陷在這里面，你的執著感動了我……”胖哥沉默了，他其實心存芥蒂：得知蒙蒙走后，他有意打聽了一下她家里的情況，又結合“遠在他鄉”前后的表現，他已猜到了這個男人就是蒙蒙的爸爸。他心里五味雜陳，但還是問：“蒙蒙好嗎？圓圓和孩子們都很想她。”

微信那頭陷入了沉默，好久之后，終于發來一條信息：“其實你不問，我也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你，免得你覺得我狠心，拆散了兩個孩子。我在廣州開公司，老早就想接女兒來廣州生活學習，正是考慮到她跟圓圓的關系，我才沒有堅持。后來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呢？我也不瞞你了，但你得答應我，不告訴任何人，包括圓圓，好嗎？”

“放心！我不告訴任何人。”

“其實我接女兒來廣州不是上學的，她患上了一種很麻煩的病，要休學治療。好在她樂觀，以為只是一點小毛病，說等病好了，一定回去陪圓圓……后來，你在微信上試探性地問我要不要繼續包車，我也很糾結，但還是回避了，因為當時還要給蒙蒙看病，所以……”

胖哥盯著手機上的這段話，呆住了。這時，“遠在他鄉”又發來一句話：“這次突然聯系你，其實是想提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在孩子和家長的強烈要求下，上面同意，以后校車還讓你來開！”

胖哥看完，淚水奪眶而出……

（發稿編輯：曹晴雯）

（題圖、插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