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監

　　單位組織全體干部到延城旅游，下午自由活動。趙學聲、高遠住一個房間，談論著延城迷人景色，人物風情。忽然，高遠話鋒一轉，漫不經心地說：“李長河好像關在延城。”
　　趙學聲點了點頭：“延城七里外，七里屯監獄。”高遠笑了：“不愧是作家，知識真淵博。”趙學聲不緊不慢地說：“李長河貪污受賄，是個徹頭徹尾的貪官。我想去看看他，畢竟是同事。”高遠說：“我陪你去。”兩個人不動聲色，出了酒店，碰到鄭建立和蘇紀平在院里散步。他們聽說去看望李長河，也跟著同去。
　　四個人買了三條煙，一包綠茶，坐車趕到七里屯監獄，不費勁兒就見到了李長河。
　　隔著冰冷的鐵窗，四個人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位滿頭白發、身形憔悴、滿臉愁苦的人，竟是曾經天庭飽滿、呼風喚雨、風光一時的李長河局長。
　　李長河見到他們，愣住了。兩年來，除了老婆孩子外，這是第一次見到同事。原來對他點頭哈腰、溜須拍馬，由他一手提拔的“李家軍”，曾經和他喝酒打麻將的鐵哥們，他關照過的生意場的朋友，都以他為恥，沒一個來看望他。趙學聲他們四人無權無職，一直被排擠被冷落被打壓，平時他從不正眼看的小人物，居然看他來了。李長河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謝謝，這么遠，沒想到……”
　　“單位組織干部到延城旅游，我們順便來看看。”
　　李長河心里很不是滋味，感慨萬分，囁嚅著說：“我以前對你們關心不夠，對不起你們。”蘇紀平說：“不，局長，那年我值班，電腦被盜了一臺，多虧您沒往上報，否則……”
　　李長河擺擺手：“啊，這件事呀——你不說我都忘了，其實，你誤會了……”李長河說不下去了。其實大家都明白，當時主管行政的科長是李長河的相好，如果上報，連她也會受牽連，蘇紀平是沾了女人的光啊。
　　蘇紀平繼續說：“不管怎么說，我很感激您，一直想親口對您說聲謝謝，但沒有機會，今天終于如愿了。謝謝您。”
　　李長河聽了，深受感動。這么多年了，沒想到他一直記著哩，真是個有心人吶!
　　看著鄭建立，李長河突然有種負罪感。鄭建立為人正派，業務精熟，有口皆碑。那年競爭副科長，筆試面試都名列前茅，他卻不懂李長河的用人規矩，被拿掉了。唉，因自已一時太貪，毀了他一生。想到這里，李長河愧疚地說：“小鄭啊，我對不起你啊！當年，我要不壓著你，你早就是科長了！你恨我吧？”
　　鄭建立笑了，笑得很自然：“要說不恨，那是睜眼說瞎話！我恨得咬牙切齒！那是以前。現在不恨了。我身體不太好，而且滴酒不沾，如果當了官，這不是把我放在爐火上燒烤嗎?還不知會成什么樣子呢?上次單位組織體檢，許多人都‘三高’，我什么毛病也沒有。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呀!”
　　李長河一陣苦笑：“這就好，這就好啊。”李長河說完，轉向高遠：“小高，你在山區一呆就是十幾年，讓你受委屈了。其實你的困難我是知道的，——我真后悔啊。”
　　“別這么說。雖說我照顧不了縣城的家，可我在背后也沒少罵你。我父母住在山區，他們身體不太好，我正好照顧他們。大家還都說我是您的親信，你是特意關照我的呢。”
　　李長河哭笑不得，對趙學聲說：“老趙哇，你是咱局的一支筆，大家有目共睹啊。按說你當辦公室主任也屈才，我卻讓你……”
　　趙學聲一擺手：“別說了。俗話說無官一身輕，少了應酬正好多寫些文章，其實我也該感謝你啊!”
　　“感謝我?”
　　“是，我寫了許多官場作品，都是受你的啟發啊。”
　　李長河半晌無語，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時間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四個人與李長河告別，轉身走了。
　　背后，李長河手扶鐵窗，淚流滿面，口中喃喃地說：“我一定好好改造，可我還能當正面教材嗎?!”（摘自《精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