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屬于美文范疇,這一點似乎已被文學界和廣大讀者所認可。常常聽到有人在贊揚一部電影時說:“她像散文詩一樣美。”這似乎可以讓散文詩引以為榮了。然而與此同時,卻使她長期處于寂寞以至備受冷落的境遇。這一看似矛盾的現象,恰好揭示了這一文體的命運,發人深思。我想,從這里切入來探討提升散文詩文體品質,改善其所處地位的途徑,或許是有效的。
關鍵詞在“美”,在對美的認識及其在創作實踐中的體現。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一些優秀散文詩作贏得贊譽和欣賞,是因為美的正確把握和體現;大量平庸散文詩的產生,則是由于缺少充分的美的內容和深刻思想含量因而出現空洞、貧乏、矯揉做作,和浮華語言的不斷重復,形成“病態美”,敗壞了讀者的口味。王劍冰先生在他主編的散文詩年選中不止一次指出,散文詩“太容易雷同,太容易矯情,太容易圖解主題,太容易做作詞語。”這是散文詩多年來形成的“痼疾”,已成為制約其發展,并帶來生存危機的致命傷;其形成的深層次原因,我以為,是由于對美的認識滑入了誤區。
對于一章散文詩來說,美。首先是內容,其次才是表現其內容的藝術形式。美,是真、善、美的統一,統一在一章散文詩的肌體之中。具體說,便是它所表現的生活真實,和對此生活真實之善惡美丑的思想評價。猶如人的美,首先是他的肌體與精神美的存在,然后才是衣著裝飾的輔助性附加。但是,不少人將美僅僅理解為漂亮詞藻和意象的獵取、堆砌,而忽略了構成一章散文詩生命之本的內容與思想的取得。甚至認為,散文詩原不過是花花草草之類的小擺設、小玩意,滿足于身邊瑣事和個人細碎情感的自我吟玩,這便給她設定了—個狹窄的藝術天地,陶醉其中而“樂不思蜀”了。由于這個審美誤區是長期形成的,迷惑了不少作者與讀者,遂使散文詩這一文體蒙受其害,至今未能完全擺脫。能否改善這一狀況,或者說,能否治愈這一痼疾,已成為散文詩興衰存亡的關鍵,亟需引起重視。為拓寬散文詩道路作艱苦一搏。
2009年4月,“我們”散文詩群在北京誕生,在我們發表的《態度》一文中提出:“‘我們’提倡‘大詩歌’理念,相信‘大文學’的可能性”。什么是“大詩歌”?恐非指作品篇幅的大小長短,而是指其視野的寬廣、思想的深邃。這與那種局守狹窄天地的觀念形成了鮮明的對照,是值得重視的一種呼吁和提醒。
大視野來自大胸懷。詩人、作家們原不應是鼠目寸光的文字匠人,即便是掌握了一點技巧的“技師”,如不關注社會現實與人生疾苦,不肯為弱勢群體喊疼,不敢向邪惡現象說不,也難寫出有血有肉、閃現人文精神的優秀詩篇。我們正處于一個轉型期的社會,各種矛盾紛至沓來,從媒體,從網絡,從街談巷議,耳聞目睹,有多少觸目驚心的事情在發生,令人為之生憂或憤慨。然而,在散文詩界,雖然也有些作家在這方面作出努力,寫出不少有分量的作品——“我們”散文詩群的首倡者周慶榮和靈焚等人,正是基于對散文詩現狀的改善愿望而發出了積極的倡議——但是,散文詩壇的習慣勢力依然強大,一種創作慣性似已形成“傳統”,頑強地影響著“氣候”。對普通人引為憂患甚至痛心疾首的種種問題,有的人卻視而不見,照舊守住那“世外桃源”中的散文詩寫作不變。
“我們”散文詩群在他們的“態度”一文中鄭重宣告:“我們讓責任的雙肩扛起思考的頭顱,實現生命的站立”。從詩人的責任、詩人的良知出發,“我們選擇散文詩”。“態度”一文中還說:“我們堅守寫作的尊嚴,我們之所以寫作,因為我們有些話想說。”寫作的尊嚴來自于責任和良知,在責任良知的驅動下,必然“有些話想說”,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我們的先輩屈原、杜甫、龔自珍這些大師,為我們樹立了光輝的榜樣。屈原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體現了追求真理的執著精神;杜甫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是對社會不公現象痛心疾首的揭示;龔自珍則向死氣沉沉的腐朽王朝發出了“萬馬齊喑究可哀”的振臂一呼。我們,生活在新時代的散文詩作家,怎會除去自家那一丁點兒的抒情小唱之外,就“無話可說”了呢?讀者從我們的作品找不到一點知心的情感交流和思想共鳴,自難對那些空洞陳舊的老調常彈產生閱讀興趣。你的詩既然冷落了世界,世界冷落你就不足為怪了。
開闊詩人的胸襟與視野、充實作品的內容和思想是擺脫散文詩困境的根本。這個問題解決了,美便有了堅實的根基,而不是飄在半空的虛無縹緲,就不會乞憐于那些矯情、浮華、柔弱、空虛以及嬌滴滴、濃艷艷的語言與意象堆砌來裝潢門面了。審美空間的開拓、作品風格的多樣、種種技巧的創新,也只有在內容充實、思想深邃的推動下,才能逐步取得進展。
然而也不能將問題看得過于簡單,認識問題解決了,進入藝術實踐還有一番艱苦的探索過程,比起走駕輕就熟、沿襲多年的老路,要困難得多。譬如說思想,就不宜將理性思維赤裸裸和盤托出,而要像鹽之溶化于水那樣,溶入詩的肌體與血液之中。有一種糊涂觀念把思想性和詩美截然分開,仿佛思想是人為地外加于詩的。不,不是這樣的。思想從詩人萌生詩念開始便產生,在寫作全過程都介入其間,你寫什么不寫什么,這樣寫或那樣寫,細微精致到每一句詩的音樂節奏,無不與你的思想感情息息相關。我曾說:“溶思想于形象”,便是這個意見。
再譬如敘述性的強化,隨著內容的拓展必將面臨,這是不少詩人深感棘手的問題,但又難以回避。我以為,需從散文詩抒情性、美文性、精煉性的文體特色出發,來妥善安排詩性化的敘述因素。情節的簡化化整為零,打碎了重新組合;只寫最主要的東西,而不求全求細這些行之有效的方法,已為我們提供了成功的經驗,可資借鑒。景凱旋先生評介諾貝爾獎獲得者赫塔-米勒的小說時,有這樣的介紹:
“通過詩性的描寫,將敘事轉化成一種內心體驗”,他稱之為“散文詩式的風格”。這段話給我的啟發是,散文詩的敘述,原是可以通過詩人的“內心體驗”來實現的。這便是,將再現轉化為“表現”,從主觀呈現客體,按我的說法,便是“溶敘事于抒情”。這種手法在小說中已有實踐,于散文詩就更為切合了。景先生稱之為“散文詩式的風格”,或非偶然。
為散文詩開拓更寬廣的道路、賦予她以更豐滿的美文特色是一個十分復雜的課題,需散文詩界的仁人志士們共同探索努力。我這里只是強調了她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如能引起更多的關注與討論。就算達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