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興尚詩五首

火，火

火潛伏在石頭內部

潛伏在飛絮的綿軟中

潛伏在水的反面

或者，潛伏在一個人和善的微笑里

這是危險一觸即發的地方

毀滅，陽光或雨水都可以瞬間引爆

關于火，我必須說到它的起源

百萬年前，天地混沌未開

伴著閃電和雷聲，突破最后的黑夜

火在一場雨的內部蟄伏著

等待一雙粗糙的大手

一星智慧的火花

一陣痙攣全身的憤怒

后來，火沉淀在歷史中

等待容忍之堤一潰千里

等待沉默的竹竿高挑而起

火焚毀了宮闕，粉飾的樓臺

永不坍圮的帝國之夢

火，來自天庭的火

來自太陽沸騰的火

來自盜火者十指夾縫的火

除了茫茫白水，你是最大的淹沒

在歲月的虛處，思想的死角

一粒突爆的星星之火

燃起無可挽回的末日

夢見天堂

這一夜，夢無限大

傷口很小

憂戚在枕邊風干

一生的幸福穿過針眼

纏繞糾結，整個下半夜

我抱緊淚水笑語連珠

相對于一生，這是最后的時刻

今夜，我張開頭顱忘情飛翔

你不要笑我滿腹空空

可以掠走我的心肺，軀殼

偶爾的失眠，凌亂的幻思

你要留下刀子，火焰

這一夜地久天長

這一夜陰謀大于暴力

這一夜天堂的大門緊鎖

夢見天堂，夢見血撕開閃電

我不會向我屈身

我是最后的我

誰是零，誰是異數

誰是舉著烏黑的槍管

殺死我又為我放聲哭泣的人

住在一粒豐滿的糧食內部

以一粒豐滿的糧食作為村莊

收容我一生的奔波和跋涉

當綿綿雨季干旱地來臨

我踏上了泥濘的回鄉之旅

人一生必定兩次踏上同一條路

糧食村莊向我張開懷抱

綻開豐滿的笑容

抹一抹歲月留在靈肉中的刀痕

努力裝作一本正經

我的村莊虛懷若谷

我的村莊博大深邃

糧食村莊碩果壓彎枝頭

糧食村莊收獲鋪滿大地

住在一粒豐滿的糧食內部

學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學會三更燈火五更雞鳴

讓眼神深入泥土

讓文字植根大地

唱土生土長的歌謠

抒泥里打滾的情思

住在一粒豐滿的糧食內部

遠離偽飾的說辭

遠離荒漠化的蒼白表達

黑暗中的人需要的不是光明

饑餓中的人需要的不是食物

燃燒中的人需要的不是水源

在懸崖上躬身耕種的人

一個在懸崖上躬身耕種的人

舉起無堅不摧的鐵鍬

挖掘風化腐朽的歲月

企圖暴露種子生存的夢

壁立千仞的懸崖冰凍三尺

逼仄的裂縫險象環生

頑石發出猙獰的冷笑

對抗契入和疏松

拒絕膨脹的種子強行植入

這是一場存亡攸關的惡戰

這個在懸崖上躬身耕種的人

備好了馬刀和繩子

刺鼻的硝煙和暗紅的血

他張開血脈連心的十指

在絕壁上深入淺出地拼命挖掘

臉頰披垂致命的閃電

巉巖在他毀滅眼神的威逼下

張開受孕的鮮嫩蚌貝

懸崖上躬身耕種的人

他艱辛的勞作僅觸及生活的表皮

在雄鷹望而卻步的絕頂

掘出豐腴的千里沃野

掘出澤被后世的甘泉

掘出漫無邊際的豐收

他留下最后僅有的力量和悲憫

等待挖掘陷阱和墓碑

供自己疲乏的時候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