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鯨一家

鯨現

請你拿出一張阿根廷的地圖，瞧瞧東海岸南緯45°線附近的地方，你會發現圖上地名稀少，地名之間有大片的空白。再往內陸瞧上一眼，也是一個個空白。這就是巴塔哥尼亞地區，那里到處是荒山野嶺和風沙彌漫的高原。

沿海地區就更加荒涼了。地圖上這一帶的海灣及港口的名字都是過去的航海家和探險家們為他們當時發現的海岬確定的;他們有的時候需要在中途停泊，到這一帶某個河口去找淡水，也就給停靠的地方確定了地名。

冬季的一天，鳥群突然發現了兩條從南極游來的藍鯨。海鷗和海燕這些遠洋航行者首先瞧見了它們。它們可能在離海岸200海里的地方就瞧見這兩頭藍鯨徑直朝海岸猛沖過來。

這兩條鯨用碩大無比的水錘般的深灰色的脊背劃破起伏的波浪。海鳥居高臨下地盯著這兩頭藍鯨的龐大軀體，它們就像兩支30米長的流線型雪茄煙，其中稍長些的是雌鯨。這兩條藍鯨并駕齊驅，怡然自得，海水順著它們那具有天然流體動力的身體飛速滑動。

在它們身上瞧不見任何擺動著的鰭，一個觀察它們的人如果處在和水面平行的位置，可能會問:“這等龐然大物究竟是靠什么行動的呢?”而海鳥卻可以在空中透過一層薄薄的海水清楚地看見巨鯨的推進器——它們的大尾巴。它們那與海水平行的尾巴不停地在海水里上下擺動，有時左右擺動，有時又有力而靈活地來回扭動。它們就是憑這種半螺旋形的擺動器前進的。任何人工制造的機器都不可能給人以如此酣暢運動的印象。平形尾是鯨類動物共同的顯著特征，不管它們屬于什么科目，也不管它們有多大，都是如此。

在兩頭藍鯨的前部，不時地升起一縷上寬下窄的云霧，形狀像一株棕櫚樹。這縷幽靈一般的云霧升起足有好幾層樓高，高出海面約15米。這就是鯨的“噴潮”。捕鯨者總是根據這種現象來判定附近是否有鯨。鯨噴潮是通過鯨的鼻孔進行的。鯨的兩個鼻孔長在頭部頂端，互相靠得很近。鯨每次用6秒到8秒從肺里呼出好幾立方米潮濕的熱氣(這種熱氣可達36℃或37℃，和鯨的血液的溫度相同)。這種氣體在空氣里疏散開來，在疏散的過程中遇到冷氣，并使原有的水分凝結，形成霧狀的水點，一滴一滴地落下來。幾個世紀以來，航海家們都把這種現象誤認為是鯨排出了它們從口里吞進去的海水。

海鳥瞧見的兩頭藍鯨正好在水平面上前進，因此它們能夠清楚地看見鯨的呼吸和噴潮。鯨在水面上游了兩三百米以后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潛入海水里。它們鉆得并不深，所以眼力好的很容易看見雪茄形狀的巨鯨在水下風馳電掣般地行進。不久，鯨又游到水面上來了。它們用力呼吸，再潛入水里，不久又游出來，再呼吸，循環往復三四次后，又換了另外一種極不平常的動作。

鯨旅

兩個肥大的、紡錘狀的頭一同探出海面，隨即迅速地扎進海水里，寬大的鯨背跟著露出水面，更確切地說，兩條鯨的肩部先冒出來，然后又跟著頭部鉆進水里，最后，光滑的背才露出來，不久又消失在水中。它們的背彎成弓形，像一個大輪盤似的在水里往前滾，而這種滾動似乎從不停息。第一次看見這種景象的人一定會屏住呼吸，焦躁不安。

當鯨背往前滾動鉆進海水時，海面上出現一條白色的水跡，那是露出水面的鯨背末端的背鰭，一轉眼，它也鉆進水里消失了。最后露出海面的是兩扇巨大而相連的平行三角形的鯨尾。鯨尾拍打著水面，發出聲響，并不時微微越出海面。這時，鯨頭已經鉆進海里足有20米了。傾斜到60度時，巨鯨就猛力往深海俯沖下去。鯨作為熱血哺乳類動物，和人類一樣用肺呼吸，但它能鉆到許多科目的魚都達不到的又黑又冷的深海。藍鯨可以潛到180米～200米的深水里去覓食浮游生物。那些順風飛向陸地的海鳥看見藍鯨在深潛半個鐘頭以后(藍鯨可潛游40分鐘)，又在海上出現了。

兩條藍鯨可不睡覺，它們繼續往海岸的方向游著，沉下去又浮上來。當沒有任何東西追逐和威脅它們時，它們就自動把前進的速度放慢為6節到8節。現在，它們的游速為12節。

白天，它們以不變的速度一直朝著一個方向前進。成群的海鷗、海燕，以及剛從海岸上飛來的鯨鳥又開始在海面上翱翔。原來，盡管在海岸上還無法看見鯨的蹤影，但是棲息在海邊的鯨鳥本能地預感到龐然大物正在迫近，于是它們就展翅往海上飛去。鯨鳥喜好啄食鯨背上的海虱，只要鯨一浮出海面，它們就立即撲落到鯨背上啄食。每次，在巨鯨潛入海里時，它們就撲打著翅膀飛起來，直到巨鯨重又游出海面時，再落到它們背上飽餐。當巨鯨開始潛入深海時，鯨鳥就順著它前進的方向飛向空中，注視著它的行蹤，不緊不慢地在空中盤旋。雖然它們有時失掉鯨的蹤跡，但它們卻能有把握地判斷出鯨在水下的位置。當這兩條藍鯨再一次游出水面時，鯨鳥立即蜂擁而上。

它們迎著海風在鯨背上，好似一架架停在跑道上的飛機。如果正趕上鯨噴潮，它們就避開這個棕櫚樹狀的水霧柱;有時候，有的鯨鳥正在準備降落時，正好看見其中的一條鯨張開大嘴。這張大嘴猶如一條巨大隧道口，周圍聳立著三百多根掛滿晶瑩水珠的鯨須。藍鯨的嘴張了幾秒鐘或半分鐘光景，吞進一兩噸海水，然后閉上，而這個動作絲毫不影響它前進的速度。藍鯨把頭部和脖頸的肌肉一收縮，就抬起了它那3噸重的舌頭，把水噴到海里，同時通過鯨須把浮游生物留在嘴里。巨鯨在海面上行進時就是這樣進食的。

這兩頭藍鯨繼續朝海岸方向游去，到第二天下午，灰蒙蒙的海岸線隱隱約約出現了。跟蹤藍鯨的海鳥肯定能看見海岸，海上的瞭望水手當然也不例外。那么，鯨的眼睛能否瞧見呢?我們無法知道。鯨的聽覺是異常靈敏的，但是它們的視覺卻不然。鯨的漂亮的深褐色眼睛發著藍光;比起它那龐大的身軀來，這對眼睛顯得太小了;它們長在頭的兩邊，正好在寬大的嘴角后面。因此，它的視線與身體形成一個45°角，所以，可以判斷，鯨看不見它正前方的東西。此外，因為它眼內的晶狀體集中了大量的光線，所以，當它在海面上行進時，必須收緊瞳孔，使其瞇成一條窄縫。總之，各方面都說明鯨的眼睛在海底比在海面上看得清楚。

當它們雙雙來到離海岸僅兩海里的地方時，都同時放慢了速度，就像兩條準備拋錨的船在緩緩前進。這兩條鯨同時游進聚集著海鳥的海灣。這時，它們慢悠悠地沿著海灣來回游動，時而浮出水面，時而潛入水下，好像在尋找什么東西，又像在等待著誰去赴一次約會。它們往北游一海里，然后再往南游一海里。每次轉身都極其靈活、迅速，簡直就像運動員觸到游泳池的邊以后立即轉身回游一樣。

這種往返游弋整整持續了一天，在夜幕降臨之前，雌鯨在由北往南游完以后，只兜了幾個小圈，而不再轉身往北游，雄鯨仍然緊隨著它。隨后，雌鯨突然朝外海沖去，雄鯨急起直追，趕了上去。兩條鯨并排著游出海灣，前進的速度愈來愈快，它們的頭上都籠罩著一團由自己呼出的霧氣。它們那平滑光亮的背脊消失在黯黑的海水里。

鯨生

游在前面的雄鯨放慢了前進的速度，后來索性在海灣中央停住了，更確切些說，它停在原地，輕輕地搖著一對平行的鰭和它的尾巴以避免被海浪沖向海岸。它的伴侶開始在它的周圍轉來轉去。

停在原地的雌鯨就地往水下沉了沉，然后又游出水面，不規則地吐著氣，鯨鳥先飛起來，隨后，當雌鯨再度出現時，又立即落到它的背上。雌鯨的身子不時地往一邊歪過去，露出一部分肚腹。藍鯨肚子的顏色不像它的背脊那么暗，而有著藍灰和黑色大理石花紋，還夾雜著白點。藍鯨的肚腹并不平滑，從嘴部往后直到身體的四分之三處，都布滿了像手風琴的風箱一般的褶皺。這些褶皺也的確起著風箱的作用;它們可以根據藍鯨吞吃浮游生物的多寡使肚子收縮或者擴張。我們眼前這條雌鯨的肚子出奇地放大了，簡直像吹了氣一般鼓脹起來了。

雌鯨顯得痛苦不堪，它的呼吸愈來愈不正常，斷斷續續，就像一條被叉住之后絕望逃命的鯨。此時，它一面喘著粗氣，一面從大管風琴一般的嘴里發出呻吟。

毫無疑問，雄鯨聽見了它伴侶的呻吟，并且受到很大的刺激，它煩躁不安地圍著雌鯨轉來轉去，忽而離開，忽而回來，幾乎碰到雌鯨的身子，突然又沖向外海，儼然是無法忍受這樣的情景。片刻以后，它又改變主意，游了回來，也學著雌鯨的樣子不規則地喘著氣。它愈來愈激動，用自己的尾巴攪著海水。過一會兒，它好像安靜下來了，可是不久又煩躁起來，而且愈加強烈。

雌鯨始終在原地，一會兒鉆進水里，一會兒又游出水面，可是它橫向搖擺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猛，喘息和呻吟也更加厲害了。它現在的動作好似一只遇難的船在鳴笛求救。可是誰也沒有來救援它。站在它背上的鯨鳥飛起來后，又落回到它的背上，它們唯一的興趣是啄食海虱。呀!注意!一群大鳥在空中盤旋，唧唧喳喳吵個不停，好像已經預感到死神又在為它們準備一頓豐盛的筵席。這時，雪片從天而降，滾滾的波濤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海岸，從開天辟地以來，它們就這樣無休無止地運動著。

雌鯨突然安靜下來。它把幾乎整個身子長時間地彎曲起來。然后一動不動，順流漂了一段距離。海鳥瞧見它周圍的海水開始渾濁起來，變成了不透明的淺灰色。

可是雌鯨并沒有死，或者說還沒有死，因為它那對鰭又動起來了。雄鯨在渾水包圍中繞著雌鯨慢慢地打轉。

雌鯨竭盡全力作了一次長長的呼吸，但并沒有發出呻吟。被攪渾的海水逐漸沖淡，并順流漂向海岸，雌鯨周圍的海水澄清了。

海鳥透過重新變得清澈透明的海水瞧見一個酷似雌鯨的東西緊貼在它的那略微側偏的肚子上。這個東西長約7米，長著尖長的頭和一條尾巴，尾巴正朝著雌鯨的頭部。

新生的幼鯨并非一動不動，它本能地運動著自己的一對鰭和尾巴以保證它不離開母親的肚子;那沒有長須的嘴巴里已經有了一條很堅韌的舌頭。它把嘴巴轉到最合適的位置，緊挨著母親的乳房，它馬上就要吸吮乳汁了。

剛出生的幼鯨非常嫩弱，完全無力活動，但是，這種情況延續的時間比人類的新生兒短得多。還在吃奶時，它們已經是身強力壯、機靈活潑。

7米長的小鯨此刻已經在母親身邊游泳了，它緊貼著雌鯨，模仿著它每一個動作。當然，它不會像母親那樣張開嘴吞食浮游生物，因為它目前只吃奶。黃白色的鯨奶含有豐富的油脂，味道雖有點辣，但小鯨吃起來卻感到味美可口。為了讓小鯨能吃到奶，雌鯨停止前進，或者盡可能放慢游速，同時略微把身子往一邊側過去，把平時縮得很小、幾乎瞧不見的乳房盡量張大。當它認為小鯨吃飽了，就把乳房重又縮了回去。于是這一家又開始游弋。

小鯨和父母一道潛入水里，盡力往深水鉆，并不因為自己年幼而畏縮。在鉆進水里之前，它用鼻子猛吸一口氣，空氣通過喉和氣管進入肺部，不必通過口腔;天生的氣門把它的呼吸道密封起來，即使有很大的壓力，水也無法進入肺部。當小鯨游出水面時，它開始呼氣，產生棕櫚樹形狀的噴潮，和它父母頭部上空的噴潮相似，雖略微小些，但已非常壯觀。

父親陪伴母親和孩子繼續往前游著。除了少數例外，人們幾乎總是看到藍鯨夫婦和它們的孩子形影不離;但是藍鯨在北上途中常會遇到兇殘的虎鯨，亦稱逆戟鯨的群體，可能有極為悲慘的命運在窺伺著它們一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