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雪,別樣的清冷

銀冬，素來是被風雪所包裹的，可在江南，這樣的奇巧別致卻是少有的。堤柳樹鶯，薄雨冷月，雕琢了江南一方的婀娜，盡管是那么的細膩。

我生在遼西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寨子里。

兒時的我雖尚稚嫩，但記憶卻是明晰的。那時候，牽著村子和西平鎮的是一條被大人喚做六股的直溪，少有拐彎的地兒，深邃卻不容魚蝦藏匿，淺顯卻不致舟船觸坻，很適合于馳舟捉魚:青草、白鰱、灰鯽……偶爾，也能逮著個把尾虹鱒，那一身的綺麗特別地博取我們久久的童趣。

到我們長得能頂事的時候，我們開始學著干些除了喂虹鱒之類的事情以外的活兒，但最多的也只不過是陪著叔伯逮魚，等魚多了，快載滿舟了，就幫著打個眼兒。可常常地，我們會趁著大人們不留神的當兒，偷偷地抱著一兩尾放回溪，然后傻傻地等它把水波兒濺得滿臉都是。大凡到了正午的時候，船也就滿了，我們便被魚蝦給擠上了岸，只能望著叔伯把整船的兒時玩伴和童趣驅到西平鎮。可我知道，鎮上的人是不大愛吃這些東西的，因為它們在這里太平常了，平常得就像是這里的居民，要吃的人生活在別的地方，別的溫暖的地方。

長在浙東，只因為父親在寧波找到了一份心靈上屬于拼搏一類的字眼的歸宿。

初到寧波，是在一個暖冬的紅日里。其實待了這么些年才意識到那個冬天并不溫暖，只是因為習慣了村寨的風雪了吧，我想。可那份初到時的燥熱卻是真摯貼切的，于是我也就第一次在冬天脫去了依戀了很久的棉衣，披了一件運動衫在小區的公園里跑步。公園不大，沒有六股溪的曠達或是內斂。可我能理解城市用地的難處，只是心中會蕩漾起眾人蹣跚我獨跳的落差感，仿佛是虹鱒游進了浴缸。所以，彼時唯一能接受的恐怕也只有眾人銳利的晃著明亮的眼光，雖然這樣的眼神和他們笨拙的嘴笨拙的身子是不協調的，可我喜歡。不過后來，我第二次，第三次……脫去棉衣的時候，我才明白這樣的不協調都只因為不僅僅在我心中才有的落差感，而這樣的落差感也都只因為我唐突的到來。

開春的時候，我開始在附近一所民辦的卻是首批重點的高中念書，也開始有了入鄉隨俗的概念，因為這邊的政策不允許像我這么年少的孩子念高二。也罷，就當做是復習一下高一的知識吧。可是，面對周圍這群和我年齡相仿，卻不及我身形，也不及我閱歷的同學，一種叫孤獨和另一種叫落魄的滋味在我內心深處游蕩、穿梭。

有些人和事，你必須入了鄉才能隨俗，比方說入學的年限;而另外一些人和事，卻是你不必入鄉而早就隨了俗的，比方說考試的如期而至。但這次考試，我們卻都過分地在意，過分地緊張，就為了爭奪一個公派外省的名額。不過，爭奪的戰場上，我卻嗅到了除了公派名額之外的硝煙味。那時候，就因為我重讀一年高一的緣故吧，我在班里出奇的優秀，也就自然地成了公派的種子。課間，常常會有同學不厭其煩地為我鼓勁兒加油，說我一定能行的，我也就莞爾一笑。早就聽聞江南人不僅謙恭熱情，更是自信有加，那時候才真正得以領教，心悅誠服。考試結果張榜公布的時候，我是垂著眼看見自己小小的歪歪的名字的，可耳邊的聲響卻比這名字清晰多了，就是那些不厭其煩的同學，在夸耀自己的才能——以我作比。我聽了兩遍，沒錯，才對他們又是莞爾一笑。

江南少有風雪，這些年來只是零星地飄過幾絲雪花兒，還不及白鰱的尾鱗片兒大、亮。常常在這個時候，我會回想起在潦爾村寨和虎子、黑蛋還有驢皮子……一起在雪地玩捉泥鰍的情景，那劃破純白回蕩在北方特有的寥廓天空下的歡笑，依舊在耳畔清晰著。

等待不是絕望。今年的雪異乎尋常的大，只一夜，天地間變成了銀白的世界，而這個時候，學校里還沒有放假，所以就有了特別的鬧騰。當我正沉浸在對往昔的追憶之中時，身邊已經展開了激烈的“校園保衛戰”。

其實都是一樣的，不是么?雖然不乏真正癡迷冬天的人，可絕大多數人都是寧要春天的嫵媚，或是秋天的傷懷，即使是夏天的悶潤，也不會執著冬天的清冽。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繚繞在校園里的歡笑才是他們對冬天、對風雪的第一反應吧。這和善良的行騙者，沉默的戰爭狂，逐利的慈善家，不都是一樣的嗎?一樣?什么一樣?怕就是他們的內心是對他們的外表的背叛，他們的靈魂在軀殼外飄蕩，他們不需要照鏡子就美麗嬌艷，因為他們有一打能常常隨意更換的虛偽的面具。有人統稱他們為“奸佞的小人”，有道理又沒道理，因為小人常常得志，可小人總是被人咒罵的呀!

江南的雪終究還是怯懦的，時下時停，只一天，沒有堅持。可是呦，清冷的味道并沒有隨著江南的雪一起化去，依舊濃烈，那么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