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6年,64歲的萊奧納多·達·芬奇離開意大利到法國去,他揮手告別托斯堪尼的亞平寧山那銀灰色的橄欖林,騎著騾子跋山涉水。幾天以后,他終于看見皓頂的阿爾卑斯山,雪峰唇角飄忽一朵行云,閃爍一個蒼白的微笑,使他想起10年前畫的佐貢多夫人蒙娜麗莎。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將他安置在行獵的行宮古堡,把古堡撥作工場,達·芬奇在這里度過了他最后的3年。來此不久,他便染患瘧疾,身體垮了。他的最后一幅畫,畫的是施洗者約翰,然而在畫約翰的畫架旁邊,卻藏著《蒙娜麗莎》。
再過一年,他半癱在榻,手不聽使喚,沒有比這樣的生活更痛苦的了。他聽見野天鵝在河畔的絕唱,還有鸛鳥;他也和它們一起唱《薤露之歌》。《圣經》上說:人出自泥土歸于泥土。現在他便想回到故鄉去,回到廣袤的山野,回到老橡樹、橄欖林和參天楊、翠柏圍繞的村子里去。時常夢見佛羅倫薩大理石和青銅的小巷;圣米加勒教堂的鐘聲響時,老橋下的阿諾河不由得波心蕩漾;仿佛受了感染,他熱戀的少女,讓白石陽臺貯滿了他發明制作的銀琴的脆音和似水般淡淡的月光。
他讓徒弟將蒙畫的布掀開,4年歲月疊影著熟悉而陌生的微笑再度顯現,那是他用自制顏色調油畫的,廢棄了他的前輩將水或者酒滲入蛋黃和膠,烹飪似的加入些許無花果汁,輪廓素描用當年生的閹雞的肋骨翅骨燒成的炭末,藝術家等同于中世紀的煉金術士和巫師。達·芬奇使用圓規、測角器和半圓弓。宇宙的奧秘往往數學般精確。達·芬奇是科學的魔術師,唯有他取嚴密的公式將美演算出來。
他的工場里除了畫幅,占據更大面積的是一件新機械,像大蝙蝠張著翅膀。他時常去擺弄那杠桿和修改圖板,研究飛行的重心。地下鋪滿了紙張,上面布滿橫七豎八的數字、括弧、數字公式、方程式、平方和立方根符號……人類應該制服風力而飛起來。世界上第一位飛行冒險家利用了達·芬奇失敗的經驗。
金黃色的果實。一嘟嚕金黃的胡子和鬈曲的長發連成一片。淺藍眼睛像意大利的秋空,映襯著磨坊小丘。夜晚,他和徒弟點燃了松明火炬,經過那15世紀詩人但丁的門,去參見米蘭公爵摩羅,研究關于開發運河水利工程的事。
很長時間他生活在米蘭,而米蘭意味著《最后的晚餐》。不尋常的晚餐桌上尋常的面包和鹽,演繹了人類命運的悲喜劇,崇高和犧牲,背叛和告密,善與罪,在這一刻揭示無遺。基督與猶大,一而為二。這是令達·芬奇久久無法固定下來的形象,他總覺得還沒有完成,有時他很想從病榻跳下,立刻趕往米蘭圣瑪麗亞教堂去修改耶穌和猶大的頭像。
加略的猶大并不僅僅是簡單的“惡”,應是充滿了“無限煩惱和認識的苦味”。猶大握著錢袋的手指是痙攣著的,使我想起茨威格的《一個女人的24小時》那賭桌上的神經質的蒼白的顫。他所有的畫都是智慧與技巧、科學與美的創造的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