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還是這樣,一點兒也沒變。和外公在一起,總會隱約覺得空氣中彌漫著陣陣酒香味,清新香醇,絲絲縷縷都沁人心脾。外公喜歡喝酒,啤酒、黃酒、白酒,數都數不清。喝著酒,外公就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那些大道理,那些毛主席的名言,那些生活中的悲啼笑樂,那些勸勉我的話,那木蘭從軍的故事,一篇篇,一遍遍,在我腦海中反復出現。外公似乎有一種魔力,他能把那酒,變成字字珠璣。
外公像酒,猛烈,有沖勁。外公是個豪爽之人,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對于那些拉票、謀私利的事,外公端著酒碗,嗓子吼一吼,肆意發泄著心中的不滿。村里人似乎有點畏懼外公,因為在正直的人面前,一些不好的事會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正因為如此,敢在外公面前說話的大多是正直之人。
可是,酒在我的心中,就是仕途不順、思想消沉的可憐人的消愁之物。酒是憂傷的。外公也是如此。本以為外公是個豪邁之人,在他心中,應該不會有什么值得計較、憂愁的事。可是我漸漸發現,外公身上淡淡的憂傷是難以掩蓋的。夏日的傍晚,常常會見到外公坐在門口的小方桌旁,伴著夕陽,喝著酒。落日的余暉映襯著這一切,那緩緩喝著酒的外公,那迷茫的眼神,那憂傷的酒味,很靜很靜。每當這時,我都會莫名地恐慌,害怕這一切被定格成永恒。我憎恨落日,為什么,如此絢爛的它,無法抹滅外公的寂寞呢?
偶爾會聽到外公低聲絮叨著:“生兒不如養女!”我在沉寂的空間里,不知該如何勸慰外公。兩個舅舅都身處異地,遠隔千里之外。他們很少有空回來。只有媽媽還守在外公身邊,常常會過來看看外公。外公這時候卻會突然一笑,高聲說:“女兒好哇!晴晴長大工作后,一定要給外公買酒喝哇,如果外公長命的話。如果外公活不到那時候,就不用買了!”“我會的,我會買好多好多酒回來給外公喝!”我嘻嘻地笑著,用手比劃著,“而且,外公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外公就會爽朗地一笑,又給我講起了大道理。我卻很害怕,害怕外公真的喝不到我的酒了,害怕外公剛才那凄慘的神情。
外公似乎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他總說自己醒來是活過來了,難道外公擔心自己在睡覺之中不知不覺死去嗎?若當真如此,那應該是最美好的離世方式了吧!
最喜歡老頑童一般的外公了,辣椒一角錢一個賣,賣不了就便宜賣—反正外公總能把他的菜賣掉,然后用賺來的錢買酒吃,盡管有時候賣菜的錢還不夠買酒吃。外公還笑瞇瞇地說收成好啊,番薯長得大極了,辣椒數他種的最辣了,石榴和棗子也結果了,雖然只長了三個石榴,兩個棗子。只可惜我最喜歡的橘子收成不好。外公說,他現在種的橘子樹也老了,長不出果了,外面運來的橘子一個比一個甜,叫我買橘子吃吧。唉,要知道,以前,外公是不允許我買橘子吃的。他說他種的橘子最甜了,而且有酒味,誰也比不上他,我也因為外公的橘子才愛上橘子的。就連現在,我也固執地認為外公的橘子最好吃了。
這就是我的外公,有些許悲傷,有些許豪放,唯一不變的是那淡淡的酒味,外公喜歡叫它“老朋友”,畢竟那是陪了他大半輩子的酒啊。
(指導教師:吳偉偉)
編者
好一個“外公與酒”。非酒,無以表現外公的性情;非酒,無以言說外公的豪邁與寂寞;非酒,更無以傳達作者對外公的理解。外公與酒不期然而遇,又被作者以心眼攝回,終于醞釀出了帶有酒香、因酒而有神韻的外公形象。文章筆墨不多而精彩,緣于寫人能選取最能表現其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