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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沙帝國
“西葉,你一定要記住我——”
懷桑的哭喊遠遠落在身后,似乎有余音漸漸淡去,那樣的心碎不舍卻久久不散。
那一夜我緊緊牽著西葉的手,身后是虎視眈眈的豹騎隊和以身相護的懷桑殿下,頭頂是禿鷹的唳叫和嬰海奮戰的吶喊,腳下淤泥沸騰,無數赤紅色的八目怪魚躍出沼澤,張開大過自身頭顱的口,咔嚓嚓咬向我們的腳掌。
四面楚歌里,我屏息著,用盡全力奔跑,足尖只點在淤泥上方的沼氣里,那時的速度連自己都從未想到。或許我已是道白色的光影,身邊同我一起閃過的西葉則完全融入夜色的黑,他被我帶得身體騰空而起,黑袍鼓脹著像只風箏一般。兩只手死死相扣,那是牽系在我們之間的風箏線。
“那座燈塔所在的位置就是彼岸。”我聽到他在頭頂說,帶著興奮期待。
“嗯!”我應了一聲,咬緊牙關,不讓他察覺我的異樣。幾條八目魚死死咬住了我的右腳,尖如獸齒的長牙穿透薄的鞋底直刺進足心,這種不過手掌大小的赤紅色小魚有著著了魔般的力量和執著,怎樣快的速度竟都不能甩掉它們。于是,就那么一路跟隨著,時而擺動帶著尖刺的尾將咬在我腳上的齒再度用力,一寸寸深進去。
然而,我不能松懈片刻不能停下腳步伸出手去扯掉它們,即便虎豹騎和禿鷹已消失在身后不再追來。我們正身處黑沼澤的中央,我對自己的法力并無太多自信,稍有分神一旦出錯的話,我們便會陷落其中被淤泥里無數怪魚毒藻所吞噬,遠離西沙又不著東沙的尷尬位置再不會有人出手相救。
我可以埋骨沼澤死得悄無聲息,但西葉絕不可以。我要他活下去,將過去那些日子里的陰郁不快統統抹去,輕松自在地活一場。
所以,不論腳底和肩胛上上演著怎樣百出的痛,都必須忍耐。額角有汗淌下,將眼睛浸得酸澀,我也只是目不轉睛盯住燈塔的方向,連眨眼的動作都不允許有。
所幸,這痛是為他而忍,即便撕心裂肺深入骨髓也值得唇角帶笑。
燈塔越來越清晰高大,終于抵達干燥的岸邊時,西葉松了我的手向著燈塔奔跑過去。我便在他身后偷偷拽下那幾條八目魚,它們已經瞪著并列在身側那八只碩大詭異的眼死去,這種魚離了沼氣不能存活太久,卻至死仍是不肯松開口,我一用力它的頭被上下分成兩半,腥臭的氣息從裂開的口中擴散出來,拋回沼澤里,激起一朵朵黑色粘稠的低矮浪花。
西葉仰頭望著那座高塔,塔的最頂層燈火通明,遠看有如一只巨大的燈籠,遙遙引著歸家的人莫要迷途。站在塔底才知它是如此之巨,高過我在西沙見過的任何一株龍血樹。
“我終于回來了!”西葉張著臂大呼,他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笑容,將過去的陰霾憂郁一掃而盡,目光亮如星辰。只是一河之隔,于他卻是天堂地獄般的區別嗎?
忽然有哨聲響起,悠長清亮,近在耳邊。
疑惑間一束光從最頂層掃下來,準確無誤地打在西葉臉上,然后從我頭頂一掠而過。接著本是安靜漆黑的燈塔其他層竟都次第亮起了光,由上至下七彩斑斕,好似從彩虹上小心切下的一截偷偷放在了夜色里。
西葉的臉亦被映成一片華彩,我看到他手上執著一只小小的玉哨,哨子末端用金線系在脖頸上,他的目光凝視處有穿紅衣的女子從塔頂飄然躍下,衣袂翩翩似一只鳥又好似一只巨大的蝴蝶。
紅衣女子撲通落跪在西葉面前,言語間是掩飾不住的狂喜:“紅蝶就知道是二王子,那是我們約定過的哨聲,別人絕不會這樣吹起。”她抬起頭已是滿臉熱淚,小小的臉龐很是標致,背上綁著一對蝴蝶樣的紅色翅膀,巨大的足以和人形相稱,閃光的鱗片栩栩如生,在七彩光芒映射下美得有如傳說中的蝴蝶仙子。
“想必法術不高以至于要靠翅膀飛渡這樣的高度。”我在心底暗暗揣測,可是等等,她剛才說什么?他竟是東沙國的二王子?!
對于西葉的來歷我不是沒有猜測,然而萬萬不曾想,他居然有著那樣不可企及的身份。
“難為你還記得那音調,畢竟已經十年了。”西葉親自扶起她,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你也長大了,再不是那個羞羞答答的小姑娘了。”那目光里的熱切讓我別過頭不想再看。他對頻頻為他的懷桑也不曾如此,或者他這樣思念故鄉期待歸來為的也不過是眼前的女子!
“紅蝶當然不會忘的,紅蝶就知道西葉王子一定會回來,即使所有人都放棄,紅蝶也絕不離開燈塔!”她笑中帶淚的樣子讓人心疼,原來西葉背井離鄉已經十年。
“怎么,就只有你一個人守塔?”他微皺了眉,怒氣源自心疼。
“西葉王子不要生氣,紅蝶并不寂寞,沼澤上的日出日落也是風景,大王子也時常派人送些吃的玩的來,況且……”
“怎么還是忘記,不許跪我不許叫我西葉王子,你和我之間沒有等級尊卑。”他打斷她,說得極嚴肅,紅蝶便歡歡喜喜應了聲:“知道了,西葉哥哥。”
西葉哥哥?這親昵好似匕首,毫無防備毫無理由地扎進我的心口,涌出一股濃酸的血。
我抬起有些跛的腳悄悄退開,皆大歡喜你儂我儂的團聚已與我無關,我是身份低微又無家可歸的人,在這異國的土地上隨遇而安便好。更不敢奢望走進王子的童話。
“阿漠,”他卻忽然叫住我,大步走到我身旁,那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對紅蝶說:“幸有阿漠相助,不然以我被封印的法力是永遠也躍不過這道沼澤的。”
紅蝶看了我一眼又立刻跪了下來,額頭點在地面上對我行了虔誠隆重的大禮:“西葉哥哥的恩人,就是紅蝶的恩人,日后阿漠姑娘有任何要求只要吩咐就好。”這動作讓她更像一只棲落地面的蝴蝶,一對翅膀平伏著,美麗妖嬈。
“不是恩人,我們只是路人。”這話多少有些賭氣吃醋的意味,然而我似乎連吃醋的資格都不曾擁有,誰也不是誰的誰,每一次的牽手不過是生死關頭的逼不得已。
我近前去要扶起她,那幾步路卻帶來鉆心的痛,讓瘸著的腳步再難掩飾,余光里西葉的眼神帶著疑問和疼惜,我卻再支撐不住,斜斜地倒下去。隱約中一雙臂接住了我,有結實的胸口供我停靠,溫熱的感觸透過衣衫傳達至肌膚,所有疼痛都被安撫。
昏沉著頭醒來時,已經身處錦緞裘暖的床榻上,屋子里四溢著清雅花香,陽光從窗戶里大片灑進來,綠色的藤蔓繞著窗欞攀爬,一路不忘開滿淡粉的小花。十六年來我的每一個清晨都是在地底石洞中醒來,除了發光的巖石再無光亮,冰冷潮濕的空氣總讓人不舍得離開被子,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黑,偶爾有夜光蟲飛過,好似夜空中的黯淡星芒。
眼前這般愜意舒適的清晨,恍如夢境。
我一動,夢便醒了。右腳有微微余痛,整只腳纏裹了厚厚的紗布,背上的傷也被處理過,有癢癢的復原跡象。
“阿漠姑娘醒了?”進來的是紅蝶,背上仍背著那對紅色的蝶翅,端著藥碗腳步輕盈如風,她探手摸了我的額頭,這才笑著說:“大巫師說阿漠姑娘真是勇敢,被八目魚咬了居然忍著不說,那黑沼澤里的魔物哪一樣不是帶著毒性,稍過了時辰恐怕就性命不保了,幸虧有大巫師在。還有你后背上的傷,傷口裂開了,整件衣服都被血染透了……”她一邊替我攪涼著深棕色的藥湯,一邊憂心地說著,“西葉哥哥嚇壞了,昨晚一直守著你都沒合眼。”
“我自己來。”我伸手拿藥碗,她卻調皮地按下我的手:“不可以,是你把西葉哥哥帶回來的,紅蝶要尊你為主人,以后你的起居飲食一切一切都由紅蝶來服侍。”
“我受不起的,況且我不會在這里常住。”
她眨著一雙大眼睛,想了想決定忽略我的推辭,接著說道:“王上正在召見西葉哥哥,把這湯藥喝了你也要一同過去的,王上說一定要重重謝你。”
我望一眼窗外,滿目蔥蘢。東沙與西沙的自然風貌并無多大區別,龍血樹同樣繁茂高大,為防備野獸突襲也隔絕森林土地的潮氣,王宮貴族的殿宇也都建在樹上。這座宮殿便以數百棵龍血樹的粗大枝干為基,搭建在半空之中。
紅蝶扶我穿過一條悠長的拱廊,廊頂以透明隔板遮擋,四周有爬藤點綴著綠意。
“這里每座殿都以藤廊相連,別小瞧了這藤,它能吸收儲存陽光的能量,輸送到各殿里,竹木的殿堂最忌諱用火,所以冬天里取暖還要靠它。”這個熱心細致的丫頭,一路走來不斷說些話緩解我們之間無語的尷尬,她的語氣就好似我們相識已久,彼此親密信任。
我對她微笑著點點頭示以感激,被她攙著的手臂有涼涼的溫度滲進來,好像她的整個人都是冰的。那對蝶翅被輕風吹動在她身后一下下扇著,柔柔打在我的背上,仿佛有著生命。我有種難言的預感,這個叫紅蝶的女孩子與常人定有著莫大的不同。
我終于見到西葉,他坐在王座一側稍矮些的椅子上,換了青紫色的華服,頭束金冠,高高在上。那張華美絕世的臉熠熠生輝,渾身上下散發讓我望而卻步的高貴和些許霸氣。原本赤著的腳也已蹬上滾了紫金線的短靴,全然不是西沙國遇見的那個落難王子。
他身邊那個坐在王座上的中年男子臉側向著他,眼神里有看不盡的關切,我聽到他說:“你離開的這十年父王無時無刻不在記掛,這張椅子是專為你留的,誰都不曾坐過,西皓也不可以!燈塔的彩虹燈點起時我還以為紅蝶那丫頭等你等得瘋魔了,不想竟真的是你回來了!”他朗聲笑起來,把著西葉的肩審視,“讓我好好看看,你走時不過是那么小小的一個人兒,真是長大了,長大了……”
我有些后悔,不該這么早過來打擾這對父子的久別重逢,紅蝶卻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跪拜。
“阿漠。”西葉看到我,對一旁的男子說:“父王,這便是救我的人。”
我有些恍惚,短短兩日間,先是見了西沙國至高無上權利的擁有者巫皇陛下,轉而又來到東沙帝王的面前。即便情境截然不同,也讓我這樣微不足道的小小百姓有些疲于招架。
然而王座上的男子似乎與我有著相同的感受,他怔然許久,仿若石化,看我的眼神卻片刻不曾挪轉,忽而有股冷厲的光自那雙蒼鷹一般銳利的眼中忽悠掠過。
半晌后他才開口問:“你是西沙人?”
“是。”我答。
“家中都有何人?”
“父母早亡,婆婆和族人在昨夜的變故中都已遭到不測。”
“你會法術?”他的每一個問句都在漸漸逼近一個他想要的真相,這不是對待一個救了他兒子的異國人該有的禮貌,西葉那本是明亮的目光亦在他的問話中一絲絲暗淡下去。
“法術是我教給她的,父王,封賞的事不如遲些再說,阿漠有傷在身,既然已經面見過,還是讓她先回去好好休息。”西葉匆忙接口,像在西沙巫皇面前那次一般,只是面對他的父王,他有著更多尊重和忌憚。
“也好,休息好了,才好參加晚上的接風晚宴。”他深鎖著眉,看我的眼神帶著無限疑問。西葉像他,他們父子有著相似的面容,擔憂時有著同樣迷人的憂郁,只是我有何值得東沙之王皺眉擔憂的?
“父王,我也先回去準備一下。”西葉竟同我一起走出來,還未走出大殿便執拗地追上來扶著我的手,甩也甩不掉,我拿眼看他,驚覺那層陰霾何時又回歸了他的臉,像有暗色的云籠著他的心,無法消散。
身后傳來東沙王有些低沉的聲音:“紅蝶守塔有功,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就是……”
走出王宮我才掙脫掉他攙扶的手臂:“西葉,你是王子,這樣不妥。”
“身份都是虛無,是別人賦予的外衣,我相信你不是會在乎這些的人。”他沒有看我,堅定地將一只手墊在我的手臂下面,給我一個行走的支點,“在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之前可以牽著我的手飛躍沼澤,現在也并沒有什么不同,你依舊可以牽我的手,無論何時何地。”
語氣是微微的冷漠,卻有不容抗拒的魔力,讓我相信他的心是火熱真誠。
“是不是,你這樣的人無論說多么動聽的話也都是冰一樣的溫度?”
他沒有回答,卻忽然轉過身,盯著我的眼說的一字一頓:“如果父王也對我說和紅蝶一樣的話,可以答應我任何要求,我會要他賜婚于我們。”我愣住,渾身的血液在滾沸。太突然,突然得我不敢貿然去開心。
我們是經歷過生死磨難的人,地牢沼澤虎豹禿鷹,一次次患難與共一次次化險為夷。我心底對他的動情已不容否認,只要他開口我只怕是會毫無矜持地點頭答應。但偏偏,這幾日發生在身邊的事蹊蹺莫測,就連他奮力奔赴的東沙也并非寧靜美好,此時此刻,這關于賜婚的話未免唐突得讓人心疑。
我迎著他的目光,問:“這算是表白嗎?”
“你必須要答應!”那樣嚴肅的口吻與表情,他在命令我。
“西葉,你告訴我,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他騙不過我,有什么事要發生了。可究竟什么事讓那樣處亂不驚的他都慌了手腳,選擇這樣可笑的方式來解圍?
“不要問,相信我,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保護你。你救我兩次,我定要回報你。”
原來如此,不過是一場報恩。他同樣注意到東沙王異常的表情,也嗅到將至的危險,于是匆匆帶我離開,在他父王面前緊緊牽著我的手以示對我的在意,甚至想用婚姻贈我一個能夠庇護的自己的身份。然而……
“我不是畏懼死亡的人,家人都已不在,生死于我不過是時間問題,西葉王子何必為了我做這樣委屈的決定。況且我對你根本沒有過恩惠,一切都是巧合,帶你回到東沙也是順手之勞而已,反正,我也是要逃亡的人。”我用盡全力掙脫他的手,瘸著腳狼狽逃竄。
那晚紅蝶將我梳妝一番,她說王上囑托過一定要我參加晚上為西葉舉行的接風晚宴。我沒推辭,坐在銅鏡前,任她巧手替我梳繁復漂亮的發式。
“阿漠姑娘,你和西葉哥哥是怎樣認識的呢?”她站在我身后,小心地探問,我看得出她心里藏裹的秘密,那樣的男子誰會不愛。
“只是個誤會,如果沒有我,他抓牢的只是一棵樹也會得救,更不會生出這些波折。”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那么像一個人,雖然我見到她時她已瘦弱蒼白,喪失所有光彩。
“紅蝶守在塔上的時候就一直在想,西葉哥哥這樣好的人上天一定會眷顧的,即使法力都被封印,也會派神仙將他救回來的,你就是天神派來的使者,那不是誤會,是注定的緣分。你和我想的一樣呢,那么不沾塵俗的美麗女子……”這個女孩子我已不舍得去妒忌。
“西葉為何被囚在西沙,東沙西沙勢力相當,東沙王為何不派人救他回來?”這個疑問我藏了很久,卻從不敢對西葉提起。
“十年前紅蝶還小,那些事都不記得了……”她輕輕咬著唇低頭在桌面上忙亂地找著釵花,以掩飾撒了謊的小小心虛。我不再勉強看著那件替我備好的紫色紗衣說:“這件衣服很特別。”
“是啊是啊,王上親自囑咐要你穿這件衣服,連發式也都是選好的,足見對你很重視的,晚宴上該封賞了,阿漠姑娘盡管提要求不要客氣。”她像得到救贖,快著語氣說完,在背后深吸了口氣。
接風晚宴在甘露殿內舉行,紅蝶帶我穿過幾條曲折迂回的藤廊才進到那座用翠竹搭建的殿閣,大殿兩側已跪坐了許多大臣,珍饈美酒擺滿長的香木桌。座首是西葉和另一個年紀稍長的男子,眉目與西葉有幾分相似,臉上的線條更加利落剛毅,有著更為張揚霸道的氣場。若沒猜錯,他便是東沙王口中的西皓。
“西葉王子說要你坐在他身邊。”紅蝶小聲說著將我引領過去,許多人投來注目,似乎在問:哪里來的小女子居然要坐到座首?
西葉將我拉坐下去,一旁的西皓抬著頭瞇起眼玩味地審度著我,然后笑起來:“二弟你果然不簡單,回來也要帶個西沙的絕色女子相陪。”
我微微側頭看西葉,他替西皓斟滿一杯酒,面帶莫測笑意。他該知道我的出現是被逼無奈,卻仍那樣若無其事地和西皓舉杯碰盞。跪坐在身后的紅蝶微笑著看他,似乎無論他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風景,一絲一毫都值得追隨捕捉。
“王上駕到——”喊聲響起處,東沙王器宇軒昂走向只屬于他的那張寶座,身后跟著四五個嬪妃打扮的女子,一個個花枝招展嫵媚奪人。眾臣叩首齊呼萬歲,我耳邊卻響起小聲的嘀咕:“你不在的這些年,父王又納了十數個妃子……”西皓歪著嘴角,邪氣不恭地笑,語氣有顯而易見的嘲諷。
西葉也笑:“輪到你做王時也不能免俗。”
西皓卻忽而便沉了臉:“這種話不要亂說,我會計較的。整個東沙誰人不知,父王一直屬意與你,他身邊那只側旁聽政的椅子是專為你留的,誰都沒被賜坐過。你早晚會是東沙之王。”
“哥,那樣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他們的對話玄妙難解,似乎都在避讓又似乎有著暗流激涌,我已無心細想,只盼早早結束,拿回我的紫晶,然后遠遠離開這個不屬于我的地方。至于西葉,我從最初便明白,我們本不該有交集。
只是這場接風宴上卻發生西葉和我都不曾料到的事,王公貴族們各個舉杯為西葉祝禱慶賀之后,東沙王便當著所有人朗聲宣布:將紅蝶賜與西葉做妾,以褒獎她的功績。那一刻所有人都有些愣怔,包括紅蝶。而東沙王的目光卻掃向了我,帶著些許冰冷,些許得意。
“父王,”打破這寂靜的人居然是西皓,“您也不要太偏心,明知我喜歡紅蝶很久了,怎么偏偏賜了二弟,要成婚也要我做大哥的在先才是禮數嘛。”他就那么膽大不羈地帶著淡淡笑意,似乎極認真又似乎在調侃。東沙王的眉頭死死皺著,所有人都惴惴地捏一把冷汗。
這是王命,不是玩笑。
紅蝶在身后低垂著頭臉紅得極厲害,一雙紅翅竟兀自翕合。
“哈哈哈,說得好!”那帝王就那么出其不意地大笑起來,“是我的兒子,有膽色!”
我看到西皓暗自吐出一口氣,原來,他也是怕的。
一場晚宴,處處機關,東沙王并未向眾人介紹我的身份亦未提到封賞事宜,似乎他早猜透西葉的心思,以緘默應對我們的小把戲,眼神頻頻投過來,帶著比殺氣更冷厲復雜的寒意。我被西葉拉在身側寸步不離,只能眼睜睜看他一杯杯喝下眾人敬奉的酒,并無笑意地微微頷首一一回禮。
晚宴結束時他已醉意頗濃,東沙王左擁右抱著他的嬪妃們離去時大臣們才敢漸次退席,最后離開的是西皓,他緊緊抱著王弟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兩下,眼睛卻對著一側的我挑弄地眨了下。
“今晚的事,多謝大哥!”西葉輕聲說。
西皓的劍眉星目里流露出類似溫暖的情緒:“我們是兄弟,不要輕易言謝。只要你喜歡的,哥如何都會成全。只要你不喜歡的,哥會用身體替你擋在門外。”
西皓似乎也有些醉了,可許久后我才明白,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
送走西皓后西葉拉著我的手,搖搖晃晃向自己的殿閣走去。
“紫晶還我。”我甩掉他的手立在原地,神色冰冷地向他索要我的紫晶,他一回身腳步有些踉蹌,雙手扶在我的肩上支撐住身體,濃濃酒氣撲在我的面頰上,有隱約的槐花香:“你已經兩次想要逃離我身邊了,那夜在燈塔下你就想要逃走,為什么,難道我不值得你留下?”
原來所有細小的動作都難逃他的眼,的確,我本是打算偷偷逃走,卻想起懷里那顆紫晶沒了蹤影,問紅蝶,她說是西葉收拾了我換下的血衣。那刻我便明白,他早已提防我的逃離。
我忘記,他是怎樣聰明縝密的人。
“你不能走,你抓著我的手飛躍黑沼澤的一路上我便決定要照顧你一輩子。何況,你不知道我的父王,他那樣的眼神……”他閉著眼說不下去,“如果他想找你,你逃到哪里他都會找到你,所以記住,從今天起,不許擅自離開我半步,我不允許你有任何事!”
四目相對許久,我點了頭。
即便是以這樣冰冷而不清醒的語氣要求我陪在身側,我亦不自覺地感激歡喜,誰讓我早已動情。
“阿漠?你怎么在這兒?” 西葉醒來時看到坐在床頭的我駭了一跳。
“你說過,不許我擅自離開你半步。”我拿了冰毛巾替他擦拭宿醉后的額頭。
他卻緊張地沉著臉:“我還說了什么?”
“你說讓我等你睡醒就把紫晶還我,隨我去哪里都與你無關。”這句話,我是玩笑著說的,心里卻已篤定只要他不驅趕,我便真的寸步不再離開,因為昨夜他那些醉酒的話。
昨夜被他拉回他的寢宮,他便一下子躺倒在自己的榻上,含糊不清地說著話,由此我才知道關于他的些許過往,才體諒他想要保護我的那份心。
八歲那年的西葉也是個任性貪玩的孩子,帶著比他還小一歲的侍奴下到林子里玩耍,卻遇到兇惡的巨蟒,小侍奴為了保護他被巨蟒吞進腹中,他拼了力召喚來大巫師救出她時,她的一雙手臂已被蟒毒所融化,那天起西葉決定再不任性,要做一個肩有責任的男子漢保護自己身邊的人。
他在父王殿門口跪了一夜,懇求父王松口可以給這個身份低微的侍奴一雙手臂,然而冷漠的東沙王只說:“你是王者的繼承人,不該有太多不切實際的仁義!”
最后是大巫師偷偷替小侍奴用白沙和軟泥捏造了一雙手臂,將一對仙蝶的紅色翅接生在她的肩胛上,那對翅可以吸收月的光華貯存能量以帶動那一對本無生命的手臂。她亦由此被賜名紅蝶。
難怪那雙臂有著涼如月光的溫度,也難怪那雙翅膀總在輕輕扇動,它已生在她的肩胛上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
西葉對紅蝶的愧疚由那時開始,他對紅蝶的別樣情愫是任何人都無可替代的。那樣小小年紀便能義無反顧舍身護主,她也的確值得西葉銘記。
然而不久西葉的母親病逝,接著傳來西沙巫皇要來接走一位王子作為質子的消息。這些變故都不是小小的他能夠左右,亦不是自覺背負責任便可豁然開朗,只是他暗中聽到父親決定送西皓過去時便下了決心,他不會再讓他愛的人受任何苦難,紅蝶的傷殘母親的過世既已無法追悔彌補,那么他最敬重的哥哥,絕不會讓他再次感受無力保護他人的痛苦。
于是,他將西皓迷暈了換下轎子,就那么被兩只禿鷹抓住轎頂飛躍黑沼澤,去到那個滿是陷阱的西沙國。
后來聽說父王為此暴怒,命人在沼澤邊修起一座燈塔,守望著他的歸來。
他是真的醉了,不然絕不會將內心這些隱秘糾結的往事訴與任何人。絮絮言語中他微紅的眼慢慢闔上似已睡著,眼角有淚痕淌下,夜半竟還在夢中呼喊:“阿漠,不要離開,我會保護你,我不會再讓我在乎的人受任何傷害!”
我守在床邊輕輕握著他手,默念:“我不走我不走。”
之前我反復逃離是因為那份自知的卑微,如今留下是因為他的從不輕言的在乎。即便那是因為報恩又何妨,起碼他已將我放在與紅蝶相似的位置。
西葉置我的玩笑于不顧,將我掰轉過身,手掌輕輕在我的背上撫過,隔著一層紫色紗衣和稀薄空氣,我的心已經要躍出喉嚨。
“今天要去見大巫師,他已準備好替我解去封印,你也一同去,查看一下傷勢恢復得如何。”我就那么被他拽著手腳步不由自己,微微轉頭看他近在眼前的側臉,那是俊美的讓人不禁側目的一張臉,我的手指在身側描畫著,我要用每時每刻記住他。
王宮中也許真的并不寧靜,然而更大的變故正在來臨,帶著任何人都難以預測的血腥氣息。紅蝶急急從藤廊另一頭奔跑回來,忽扇著紅色蝶翅腳步匆忙地像要飛起來,我嚇得瞪大眼,她的一只右臂齊肩斷了下來,只剩一只左手孤單別扭地甩動,蝶翅也已殘破,撲簌簌往下落著鱗片。
“紅蝶!”西葉松了我的手迎過去,她便一下子撲倒在他腳面上,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西葉哥哥,巫皇來了,巫皇的禿鷹,還有大軍……”
“我去通知父王和大哥,你們去找大巫師拿調兵符,”他對身邊侍從吩咐而后看向我:“阿漠。替我照顧紅蝶。”而后飛奔離去。
紅蝶臥在地上渾身瑟瑟地抖著,像一只被狂風吹落的蝶。
“阿漠姑娘,昨天的事是我不好,其實我并沒有非分之想,王上說可以答應我任何事,我只求待在西葉哥哥身邊就好,沒想到被會錯了意,結果接風晚宴上發生那樣的一幕。”
“別說了,我扶你回屋。”
“阿漠姑娘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向王上說明了,我請求回到燈塔守邊,反正已經在那里住了十年,很是習慣了,紅蝶喜歡那樣清凈自在的生活,好像還是在等著西葉哥哥回來一般。”我艱難地抱著她往回走,她卻微笑著不停說話,好似再不說便永遠沒有機會了。
“阿漠姑娘,我看得出來,西葉哥哥喜歡你的,你不要相信他的表情,他那樣冷漠一定是在西沙受了不少苦……答應我,替我照顧好西葉哥哥……”
我感覺到懷里的人變得越來越輕,仿佛那對翅膀翕動起來帶著她飛翔,不自覺有兩行淚滑落下來,她最后對我說的話是,巫皇的大軍前領隊的是一個駕著禿鷹頭戴琥珀的少年,他身后坐著貴族打扮的少女。
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嗎?(未完待續)
創作手記:
某一天清早六點多一些,一位叫語落弦菲的花瓣在Q上咚咚砸門,并放言說:別隱身啦,我知道你在那兒。
哦,漠漠的隱身術失效了么,就這么輕易被逮到了。語落弦菲丫頭說她在前天晚上熬夜看完的《紫晶森林》然后就睡不著了。此丫頭還說這次的文和《永夜城》很不同,上一次她晚上都不敢看呢。(漠漠沒心沒肺打哈哈,永夜城很恐怖嗎?明明是愛情文,恩,就是!)
語落丫頭冰雪聰明又乖巧伶俐,主動跟我說她不會問我下期發生什么的,因為知道問了我也不會講,她會乖乖再等二十天,親自取讀噠。(來來來,都像這位MM學習吼~~)
語落丫頭最后囑咐我的是:千萬不要把懷桑寫的太壞。
額,介個,你們同意嗎?
其實有些時候故事真是不受作者控制,比如這一期的連載連漠漠自己都有些意外,紅蝶出現得猝不及防,偶事先真不知西葉在故國還有著一位這樣奇特的紅顏知己,漠漠不知她的命運會如何,難道就這樣方才出場就悄然隕逝?
殘念。和我一起等待下一期吧,懷桑與嬰海的到來會帶來怎樣的愛恨糾葛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