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政治的較量

2009年金色的秋季，正在德國訪學的我，住在巴伐利亞州靠近奧地利邊境的小城菲森。呼吸著從阿爾卑斯山深處散發(fā)出來的濃郁的清風，目睹漫山遍野的綠色，一抒胸中塊壘，頓覺心曠神怡。

菲森是德國最為著名的旅游勝地“浪漫之路”的終點。在德國，“浪漫之路”婦孺皆知，遐邇聞名。這條橫跨巴伐利亞西部、從維爾茨堡一直延伸到菲森的旅游線路，宛如一條流光溢彩、璀璨奪目的“項鏈”，將眾多的風景如畫的勝景和人文凝重的古跡串連在一起。

在這條“項鏈”上，最負盛名的莫過于新天鵝堡了。

新天鵝堡，是群山環(huán)抱中極富傳奇色彩的宮殿，坐落在菲森以東4公里處。依山而建的城堡有兩座，地勢低的是黃色的舊天鵝堡，地勢高的是白色的新天鵝堡。

薄霧漸漸散去，兩座天鵝堡在初升的太陽映照下，在濃綠的山巒、澄碧的湖水烘托下，如水彩畫一般，撼人心魄。

舊天鵝堡與新天鵝堡這兩座風格迥異的建筑，勾勒出了巴伐利亞國王路德維希二世(1845—1886)跌宕起伏的人生歷程，見證了這個王國的榮辱興衰、大喜大悲的歷史，讓人唏噓不已。

一、命運弄人——身為國王，不喜歡政治，卻醉心于藝術

黃色的舊天鵝堡，原本是12世紀當?shù)仳T士建造的，歷經(jīng)風雨侵蝕，16世紀的時候，已經(jīng)荒廢坍塌。路德維希二世的父親馬克西米連二世在一次狩獵漫游中，發(fā)現(xiàn)了這個廢棄城堡，隨即據(jù)為己有，維修擴建，使其具有了今天可見的新哥特式風格。舊天鵝堡兩翼的外部墻面上繪有栩栩如生的天鵝圖案，充滿浪漫氣息，天鵝堡故此得名。

小時侯的路德維希二世，在這里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快樂幸福的時光。也正是在這里，他遇到了改變他一生命運的瓦格納。

在舊天鵝堡中，已經(jīng)陳舊不堪的大廳中陳列著一架四角鋼琴，窮困潦倒卻才華橫溢的瓦格納，就是用這架鋼琴為后來的國王演奏了他最拿手、最得意的作品，讓這個年輕人無以復加地沉醉與著迷。

路德維希二世對爾虞我詐、險象環(huán)生的政治沒有絲毫興趣，卻充滿浪漫氣息和藝術細胞，對歌劇、音樂、文學、建筑一往情深。

18歲那年，路德維希二世登基，加冕為巴伐利亞國王。年輕的國王身材高大，容貌英俊，瀟灑文雅，一時間，引來了無數(shù)攀龍附鳳之人，很多人希望能將女兒嫁給國王，誰知國王卻心無旁騖，依然在他的藝術世界里陶醉著，對那些火熱的求愛信一律不理。整個王室心急火燎，國王的婚姻大事決非個人問題，而是關系國運的大事，不可等閑視之。大家千方百計向國王施加壓力，苦口婆心對國王進行說服。21歲那年，不勝煩擾的國王終于與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王后、著名的希茜公主的妹妹索菲公主訂婚。

臣民們翹首以待，等待國王大婚之際舉國狂歡日子的到來。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訂婚照片拍攝完畢，紀念金幣業(yè)已鑄好，然而關鍵時刻，國王不顧一切、未說明理由，宣布取消婚約!

索菲公主痛不欲生，鬧得不可開交。國王卻異常冷靜，在昏黃的夜燈下，打開日記本，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給索菲寫了信，讓灰蒙蒙的景象隨風而去吧，我熱望自由，我渴求自由。”

從此，路德維希二世的婚事再也無從談起，他的全部精力似乎都轉移到建筑與歌劇上了，迷戀到了不能自拔的程度。

解除婚約后，他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他仰慕已久的著名歌劇家瓦格納請到自己的國家來生活和創(chuàng)作，并為他興建了氣勢恢弘的拜羅伊特劇院。

接下來，他大興土木，完全按照自己的構想，依照瓦格納歌劇中的場景，建造一座全新的城堡宮殿，這就是新天鵝堡。

新天鵝堡于1869年開始動工，由于路德維希二世不斷改變設計圖紙，工程斷斷續(xù)續(xù)，一直拖到他1886年死于非命而停工，歷時17年。

二、國王為自己建造了美麗的藝術宮殿

新天鵝堡宮殿聳立在阿爾卑斯山山坳中一處獨立的山崗上，濃蔭密布，高樹參天，環(huán)境僻靜，景色秀麗。外形好似童話中的城堡一般，富有浪漫色彩。內(nèi)部則大量使用木雕、馬賽克、彩繪和鍍金裝飾，所有房間都金碧輝煌。

城堡中，最富麗堂皇之處，便是國王大廳。拜占廷建筑風格，雪白的大理石臺柱，金色的圓拱型屋頂，四面懸掛著鍍金的壁畫和各種藝術雕飾，置身其間，感受到的就是一種古典的美，一種充滿想象力的雅致。

宮殿中，大多數(shù)公共場所和國王的私人房間，都掛滿了瓦格納歌劇場景和歷史傳說題材的油畫。餐廳中，裝飾著描述瓦格納著名歌劇《湯豪舍》故事的繪畫作品，餐桌上擺放著一座表現(xiàn)齊格弗里德大戰(zhàn)惡龍的鍍金雕塑，重達130千克。廚房設在最下層，廚師做好飯菜，通過一個升降機，將飯菜由下而上送到餐廳，方便取用。終生未娶的路德維希二世，每天孤獨地在這里用餐。

新天鵝堡所有房間都有通風與取暖裝置，還安裝了意大利文藝復興巨匠達?芬奇發(fā)明的回轉式烤爐。廁所中，竟然已有自動沖水設備。各個房間甚至還有電話，供聯(lián)絡之用。

如此奢華與現(xiàn)代的新天鵝堡，對于路德維希二世來說，卻是暫時的棲身之地。他在里面統(tǒng)共只住了102天。

三、藝術家不敵政治家，國王神秘死亡

當城堡中不斷上演瓦格納歌劇的時候，當這個年輕國王能大段大段地背誦歌劇臺詞的時候，歷史正在發(fā)生不可逆轉的變化。

新興的普魯士王國迅速崛起，“鐵血宰相”俾斯麥一手策劃了三次王朝戰(zhàn)爭，圖謀國家的統(tǒng)一。巴伐利亞王國卻日益衰落，財政入不敷出，在抵御普軍進攻的戰(zhàn)事中節(jié)節(jié)敗退，路德維希二世逐漸成為眾矢之的。

1871年，俾斯麥如愿以償，擁立威廉一世登基，統(tǒng)一的德意志帝國由此建立。路德維希二世成為傀儡。他更加心灰意懶，整日酗酒，繼續(xù)沉溺在瓦格納歌劇虛幻的氛圍中，難以自己。

1886年1月，德意志帝國終于對這位失意政客失去了耐心，認為再聽之任之，會讓他白白耗費更多的金錢，直至“掏空國庫”，必須“嚴加管束”。幾位大臣出面，組織了醫(yī)學專家，對路德維希二世進行“會診”，確診其患有精神病。

6月11日，路德維希二世被強行帶離新天鵝堡，軟禁在附近的施塔隆堡之中。

6月13日傍晚，他與自己的醫(yī)生顧登一道，外出散步。從此，一去不復返。

不久，人們在附近的湖中發(fā)現(xiàn)了兩具尸體，就是失蹤的這兩個人。顧登的臉上，有好幾處傷痕。

那一天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恐怕很難真實地加以還原了。我們不妨看看1901年出版的路德維希二世朋友仙德斯的回憶:“晚飯前，國王和顧登醫(yī)生到花園去散步。晚飯約定在晚上8點開始。到了吃飯的時候，一些人嚷嚷說，國王還沒有回來，大家打著火把四處尋找。大約10點鐘，一個馬夫悄悄地對我說，在花園通向湖邊的路上有汽車的轍印。我的腦海中馬上閃現(xiàn)出一個驚險的猜想，幾個大膽的男人綁架了國王，開著汽車走了。就在這時，聽到驚呼‘湖面上飄著尸體’……”

路德維希二世一死，他精心打造的新天鵝堡便宣布對外開放，收取門票，供公眾參觀，以償還他生前所欠的巨額外債。據(jù)統(tǒng)計，他所欠的債款高達1400多萬馬克。

路德維希二世，作為巴伐利亞國王，帶著讓后人猜不破的秘密，永遠地走進了歷史，消失在歷史的隱秘深處。他傾注畢生精力打造的新天鵝堡卻完好如初地留在了人世間，供后人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