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我媽,我媽是太后……
這么稱呼她,是因為家里她說了算,而且絕對是說一不二的。
如果分派系的話,過去我媽是溫和派,我爹是強硬派,有時候還友情客串一把打手,不是演戲,是真打。在教子無方的情況下,一般她手里的殺手锏就是我爹的巴掌。只要她一發話,我爹的巴掌就會準確無誤地落在我們嬌嫩的屁股蛋上,彈無虛發,更是保證不留一點虐待孩子的罪證。看看,最毒婦人心吧。
當然,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在長期的敵我斗爭中,我們早已總結出一套對付鎮壓的套路,也就是傳說中的“敵動我不動,敵不動我暴動”。于是,在我爹長時間不在家的時候,我們開始了雞飛狗跳的大規模暴亂。我媽對付一個尚可,對付兩個心有余而力不足,得逞的我們常常以勝利者的姿態笑得花枝亂顫,最后我媽只能氣急敗壞地咆哮道:“小兔崽子,等著,等你爸回來,誰也救不了你們。”為了強調,她把“誰也救不了你們”說得咬牙切齒、擲地有聲。可是這樣的威脅常常如同“狼來了”一般蒼白無力,因為,等我爸回來,我們早已裝模作樣地手捧著書,搖頭晃腦地“之乎者也”,害得家長想收拾都下不了手。
在進一步的斗爭中,我媽意識到說教最浪費時間,對付我們簡單粗暴才是真理,于是從借他人之手過渡到自己動手。她手里的笤帚常常把我們打得抱頭鼠竄,慌不擇路——桌子下、床底下都是我們暫時的避難所。這時,我媽常常是一手叉腰,一手笤帚戳地,氣定神閑地等我們賊兮兮地伸出腦袋觀察敵情。腦袋剛探出一半,我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衣領把我們拖出來,然后劈頭蓋臉地一頓揍。時不時我們還得配合著鬼哭狼叫般的呼嘯,那聲音絕對是繞梁三日,揮之不去,慘絕人寰。一個悍婦就這樣煉成了。于是直到今天,看到我媽,我們還心有余悸,雖然現在她早已揍不動我們。
悍婦的歷史結束了,太后的時代又開始了……
現在,我和我哥雖然都有各自的家庭,但是如果我媽突然造訪的話,我倆還是會懷著一顆崇敬而又忐忑的心,不由自主地手忙腳亂。因為太后一到,就跟衛生檢查團駕到一樣,她的眼睛里不但容不下沙子,還容不下灰塵。所以,一般太后駕到,不是來微服私訪的,而是來“清理”門戶的。要想不被太后清理,就得把屋子給清理了,然后畢恭畢敬地恭迎太后圣駕。
今早8點不到,手機就聲嘶力竭地叫喚著,腦袋還埋在一堆枕頭里實在不愿意拔出來,于是把手伸向床頭柜一陣亂摸,然后瞇著一只眼看來電。來電顯示堅定地告訴我是太后來電,我詐尸一般從床上反彈起來,整理了一下嗓音努力讓自己渾濁的聲音清晰起來,才敢接電話。讓太后知道我8點還沒起床,一定又會招來一頓長篇大論的嘮叨。
“喂,太后。哦不,媽,有事?”突然接太后的電話,我會語無倫次。
“怎么這么久才接電話,你是不是還在賴床?”太后真犀利,隔著電話線都能嗅出我還沒起床的味。
“沒,沒有。我剛在廁所里辦公,您總不能讓我提著褲子來接電話吧?”這謊說得真沒技術含量。
“你跟你哥一個德行,每次接我電話不是尿尿就是拉屎。一對沒出息的東西,越大越活在狗身上!”太后習慣在教訓我的時候捎帶上我哥。
“行了,媽我錯了,我不拉了,你說吧,啥事?”太后教訓的時候一定要及時認錯,否則咆哮起來,以我的功力根本擋不住。
“沒啥事,明早我跟你爸來你家,就是通知你一下。”我暈死,突然造訪,又來清理門戶,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那……那啥,天這么熱,改天吧,爸才剛做完手術沒多久,我怕爸吃不消……”
“你睡覺睡昏了吧,你爸的手術都三個月了,早康復了。廢話少說,明早8點到你家。”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太后果斷地掛了電話。
坐在床頭握著電話,環顧四周,一派戰亂的景象。還等什么,打掃吧!印象中,小時候我和我哥最大的本事就是走到哪吃到哪,吃到哪扔到哪,太后就跟在我們后頭不停地收拾。至今,我們依然如此,甚至變本加厲。事實證明,做家務要從娃娃抓起,絕對的、必須的、刻不容緩的,否則我的慘劇就是娃娃們將來的悲劇。
光著腳走出臥室,客廳的景象讓我忍不住痛苦地雙手捂臉,整個就是巴格達爆炸現場。地板上、桌子上、茶幾上、床上、窗臺上散落著衣服、書、紙巾、護膚品、零食、餅干碎屑、西瓜子兒若干,以及憂郁時掉落的頭發絲等等,甚至連我的發型都是空襲過后一般相當有型。這哪是打掃屋子,簡直就是個戰后重建哇。
最好的辦法就是毀滅證據。可是,這不是我擅長的,我擅長的是把家變成戰場,把戰場變成廢墟。
帶著下地獄一般的心情,我開始了龐大的戰后重建工程。掃地、拖地板的時候我罵房子太大,早知道打掃這么辛苦當初就該買個小戶型。擦家具的時候,我又罵家具,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條條框框,擦也擦不完。在罵聲中,從中午做到晚上,手劃了幾個血印,腳磕了好幾個烏青,在給地板打蠟中我終究沒抵擋住迎面襲來的困意,睡著了。這一覺竟然睡到半夜,如果不是地板硌得慌的話,我很可能睡到天亮。悲哀啊!半夜醒來,我接著在沒打完蠟的地方繼續趕工。
第二天早8點,我還在床上抱著兩個枕頭說夢話,就被太后一陣咆哮再一次詐尸般挺起。“給媽留下家門鑰匙,后患無窮,后患無窮啊!”這是我哥無數次被突然造訪后,搖著頭悲痛欲絕對我說的,真是精辟呀!
在我刷牙期間,太后已經用專業的眼光和手法檢驗過我的戰后重建工程。
“老伴,你看,還是丫頭會過日子吧。你看看奇奇家,亂得都翻了天了。”老爸表態了。
“這是她應該的,女人嘛就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再說了奇奇夫妻倆每天忙得要死,哪里來時間收拾房間啊?她最近不上班,有的是時間。” 太后的要求就是高。
“切,憑什么女人就要上廳堂做淑女,下廚房做廚娘,那還不如去做二奶了,至少可以自己做淑女,廚娘請保姆去做……”
“混蛋!”關鍵時候,夫妻真是夫妻,說話都一致,連口氣都一致。然后新一輪的夫妻混合雙打開始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對我展開了深入的批斗。用太后的說法,必須要讓她從靈魂深處認識到錯誤,她太頑固。
“都30多歲了,說話還是這么沒把門的?”
“對,我就發現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沒素質了,一點女人樣都沒有。”
“我跟你講,你給我逍遙幾天趕緊回你老公身邊去。我們是管不了你了,讓你老公管你去,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經驗告訴我,被教訓的時候認錯要快,態度要誠懇,這才能將暴風驟雨化成和風細雨。
“媽媽,我錯了。”
“騙誰?”
“媽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誰信?”
“媽媽,我愛你。”
“少來!”
“媽媽,你罵人的時候真好看。”
“哈哈……”太后還是沒繃住笑出來了。
太后曾教育我:女人的賢惠體現在持家的能力上,把家打理得井然有序,這也是一種智慧。今年,諸事不順。生活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輕輕一碰頃刻間倒下一片,你甚至都無法控制它倒下的速度和方向,便已經是一地廢墟了。很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停留在自己的情緒里,常常鉆在牛角尖里不能自拔。看著窗明幾凈的房間,我開始體會這句話的強大。收拾屋子和收拾心情本質上是一樣的,只有收拾了,心才會亮起來。
原來太后并不是來視察我們的家是否干凈,她只是想檢驗我們對生活的態度,或者敲打我們認真對待生活。
記得一個在逆境中的朋友曾感嘆道:“生活真好玩,我他媽的老被生活玩。”我鸚鵡學舌地學給太后聽,太后回我道:“如果不想被生活玩,你就得玩轉生活。”
姜總是老的辣。
(郝冬白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