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梁漱溟的人應該都知道,1931年到1937年他在山東省鄒平縣創建了山東鄉村建設研究院,從事鄉村建設實驗。我就是鄒平縣人,當時我在縣委宣傳部工作。以前陸續聽說過梁先生的一些情況,但真正開始接觸他是從1986年開始的。
初次晤面,印章給蓋倒了
1986年11月,我跟部門領導商量,梁先生年事已高,趁他健在,有必要進京為他拍照、錄影,搶救影像資料。部門領導成學炎和梁先生的家人相熟,預先通了電話,梁先生也同意了。
梁先生的家在北京木樨地的一座14層的公寓里,他住9層。他的二兒子梁培恕引我們進了門,梁先生正在書房埋頭看書。他個子不高,頭戴一頂藍呢瓜皮小帽,身穿一件藍灰滌卡對襟上衣,眼睛很深沉,有力量。
梁先生祖籍廣西,但普通話說得很好,90多歲,耳聰目明。從1953年開始,他就很少出門,一心在家里看看書,寫寫文章。問他長壽秘訣,他的回答很簡單,“少吃多動”。
我們隨意地聊著,我一向喜歡攝影,身邊帶著相機,邊拍攝邊沖洗的那種,我一口氣給梁先生拍了幾十張照片。然后把照片放在一個影集里,給梁先生過目,他很滿意。我就請他在影集的扉頁上簽名,他說上邊已經有“影集”(印刷體)兩個字了,不好寫。這時他身邊的大兒子梁培寬先生說話了,勸他還是寫幾個字。梁先生就規整地寫上了“梁漱溟影集”五個字,并寫上了年月。梁培寬先生拿來父親的印章,我沾上印泥往扉頁上蓋。由于疏忽,加上印章上的篆字有些模糊,結果“梁漱溟”三個字蓋倒了。我一看壞了,趕緊拿起影集說要到旁邊晾晾,不想讓他看到。不過梁先生還是發現了,說:“蓋倒了啊!”我只好遞給他看,臉都紅了,說:“要不再蓋一個吧?”他沒有說話,仔細地看了看,再遞給我,說:“算了,不蓋了。”
與一位“海歸”的故事
有一次,山東鄉村建設研究院來了一位40來歲的留學生,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海歸”,是當時山東大學聘來的。梁先生聽說他對西方文化頗有研究,就邀請他來演講。
吃罷早餐,他就開始講了,梁先生作陪。他首先談西方文化有多么優越,西方社會是多么文明,然后對儒家文化表達不滿,表示中國要富強,必須全盤吸收西方文化,因為只有西方文化才能救中國。
當時大家很緊張,因為這一番言辭和梁先生的主張大相徑庭。但梁先生認真地聽著,沒有反感的意思。
哪知道這位“海歸”接著說,對梁先生在鄒平的鄉村建設仍然提倡繼承傳統的事,不敢領教。邊說著,慢慢彎腰,當著眾多師生的面,給梁先生行了一個“封建”的跪拜禮。當時氣氛凝重得很,幾百雙眼睛盯著梁先生,看他如何收場。只見梁先生心平氣和,面露笑意,以禮相待,拱手將這位“海歸”送出門口。
骨灰安葬在鄒平
1988年6月23日那天,梁漱溟說了句“我太疲倦了,我要休息”,就逝世了,享年95歲。
1989年9月,梁先生的墓地在鄒平黃山東南側的半山腰落成。到現在有時間我就去那里走走,寄托哀思。
我覺得梁先生這個人很真,認真做事,認真做人,不違心,不虛偽,另外就是他敢說,他一生始終思考中國問題和人生問題,有不滿意的他就說出來,不避諱,1953年9月,他在大會上當眾跟毛澤東頂撞,直接問毛澤東有沒有雅量,你有雅量我就敬重你;如果沒有,就將失去這份尊敬。這在當時的氛圍下簡直不可思議。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2010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