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選擇這個城市,卻不會講這里的方言,猶如你愛上一個人,卻讀不懂他(她)的內(nèi)心世界,要融入其中,談其何易。
中國地大物博,方言自然大相徑庭。辛亥革命首屆國會大會通過以北京口音為基礎的語言為國語。從此南腔北調有了規(guī)范統(tǒng)一的語言。據(jù)史載,大會有過劇烈爭論,辛亥革命以孫中山為首的先驅多為廣東人,革命成功后通常都為政體中的實力派,是次會上幾乎一面倒要以粵語為國語,多虧孫中山深明大義---有九音發(fā)聲的粵語要向全國推廣難度有多高!他力排眾議,說服眾人跳出狹隘的地方觀念,最后以一票之差,確立了以北京話為基礎的國語。
與今日普通話相比,國語帶更濃郁的北京口音,故老上海也稱國語為“京片子”。老上海人很少講得一口標準的京片子。1949年之后,大批講北方話的南下干部來到上海。幸虧有了國語(當時尚不稱普通話),“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目標走在一起”的民眾可以方便交流了。想當年歡迎解放軍進城、新舊政權的交接接管、配合解放軍維持治安??哪一樣不需要國語?
語言的功用遠不只是作為溝通工具那樣簡單,承載著時代人文的折射和價值走向:新中國誕生之際,上海青年學生包括廠企積極跟上時代步伐的積極分子都拗著舌頭認真講國語,特別有些新名詞如“基本上”、“客觀上”、“務虛”、“自我批評”等在上海方言中還真找不到!當時一身藍布裝一口國語,是積極上進的進步青年的象征,新中國青年最時尚的表現(xiàn)。一如《霓虹燈下的哨兵》中的女特務曲曼麗,為冒充愛國學生,一身白襯衫藍布工裝褲白帆布鞋,她當然講國語,否則如何與好八連戰(zhàn)士對話?此銀幕形象是有歷史依據(jù)的。
50年代以后,上海人已習慣了一講到新名詞就要用普通話,在單位里也要講普通話以示正規(guī),以致上海人之間一旦講普通話,就顯得十分嚴肅,坊間戲稱為“開國語”、“打官腔”。那時上海人上班上學講普通話,在家鄰里親友間講上海話。
講普通話是為了溝通交流,講方言,則是本土文化的集體回憶,是文化身份認同的源泉,是我們的文化之根。遺憾的是,今天的上海人,讓孩子六歲學英文,小學最好能上外語學院附屬的學校,中學送孩子上強化英語口語班,一心怕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唯獨不擔心,今天孩子們已不大會講上海話了!固然,這不會影響孩子升學考分,也不妨礙將來進大公司大企業(yè),但是,如同大橋橋基的沙土在悄悄流失,文化傳承的神髓日顯單薄了。
如今上海人的地方戲曲不僅演員青黃不接,連觀眾也后繼無人,這與當今年輕一代不會講滬語密切有關。隨著上海戶籍的開放,全國各地人才都涌入上海,充實著海派文化。然如若我們的鄉(xiāng)土文化基礎不夠扎實,包括我們開始淡忘了世世代代都在講用的上海方言,海派中缺乏了那個“海”字,海派文化還剩下了什么?
無可否認,語言歧視肯定有。一是出于本能的排他性,源自遠古時期人類的自我保護。而方言,是識別異己的最清晰的標記。另外,當一個區(qū)域的經(jīng)濟文化呈強勢時,該地區(qū)的方言就更易為人接受甚至仿效:如同舊時上海話,都會帶幾絲蘇州口音;而來自相對貧困地區(qū)的方言在他鄉(xiāng)更易遭口音歧視,如老上海對蘇北口音的歧視。包括改革開放前的香港,對操普通話的內(nèi)地人也十分歧視,唯獨對講上海話的不敢怠慢,那是因為40年代末南下的上海人多非富則貴,一度在港式粵語中,“上海人”就是有見識有銅鈿的潛臺詞。即便如是,向來自恃甚高的上海人移居香港后,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了生存,為了融入新環(huán)境,不得不拗著舌頭學廣東話。
改革開放后,內(nèi)地人財大氣粗,操普通話的成為香港旅游業(yè)最大的客源。不少香港白領工余苦學“刨冬瓜”(普通話),為應付越來越多與內(nèi)地的交往和溝通??不過,內(nèi)地新移民若要融入香港社會,還得努力學習粵語。
同樣的道理,在中國任何一個城市,以普通話溝通不成問題,但若你選擇這個城市,卻不會講這里的方言,猶如你愛上一個人,卻讀不懂他(她)的內(nèi)心世界,要融入其中,談其何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