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咎辭職和受到責令辭職、免職處理的,兩年內不得提拔”,“要求提拔本人近親屬,或者指令提拔秘書等身邊工作人員的”,要追究有關領導干部和人員的責任。近日,這兩條規定紛紛被各家媒體當作新聞標題予以報道。
這兩條新規來自近日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的《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責任追究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責任追究辦法》),這一辦法與同時發布的《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有關事項報告辦法(試行)》、《地方黨委常委會向全委會報告干部選拔任用工作并接受民主評議辦法(試行)》、《市縣黨委書記履行干部選拔任用工作職責離任檢查辦法(試行)》一起,構成選任監督干部的“操作指南”。
這一記“組合拳”很明顯指向的是“問題官員復出快”、“領導秘書升官快”等群眾非議已久的現象。
“兩條廣受注意的規定,前者將‘帶病官員’復出的時間由一年改為兩年,限制更嚴格,而后者可防止任人唯親。”國家行政學院教授汪玉凱對《瞭望東方周刊》勰讀說。
輿論期望這一記“組合拳”能切實堵住官員任用選拔上的制度漏洞,不過,細究起來,專家們認為僅有這些還遠遠不夠。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毛壽龍就尖銳地指出:“行政性問責和復出如果不進一步程序化和標準化,無論不得提拔的年限是兩年、三年還是十年,意義都不大。”
官員問責“雷聲大,雨點小”
有人戲稱:“問責制就像是機關槍,一通掃射過后,大片官員倒地,不料幾個月甚至幾天后,就陸續死而復生。”
廣州海事法院原院長羅國華因“豪華出國游”事件被免職兩個月后,于2009年底被任命為廣東省政協副秘書長。
官員復出形式多樣。其中,有平級調動的,如汶川大地震“全國哀悼日”期間公款旅游的山東省濱州市工商局原局長邵立勇,被免職半年后復出任威海市工商局局長,有“協助”工作的,如“黑磚窯”事件中被撤職的山西省臨汾市洪洞縣原副縣長王振俊,復出擔任縣長助理,“協助”分管工業、環保等工作,有降級易地任用的,如“甕安事伴’中被撤職的甕安縣委書記王勤,半年后復出任黔南州財政局副局長。
每一次被問責官員復出,幾乎都會引起媒體的一陣熱炒。與此同時,官方卻很少能給出令人信服的解釋。對“黑磚窯”事件中遭撤職的山西省臨汾市堯都區原副區長段春霞被突擊任命為區長助理一事,該區區委組織部的解釋是,段春霞“系區管干部,區委常委會研究決定其任命,無需公示”。
近年來,官員問責可謂“雷聲很大”,但高頻率上演的“復出門”卻讓人感到“雨點很小”,這很容易使公眾對問責的力度和效果產生質疑。
汪玉凱指出,問題官員復出、任人唯親、用人失察、突擊提拔等社會反映強烈的問題,都和官員選拔任用有關,可以說《責任追究辦法》是對民意的一種回應。
別把“免職”變成“免于處分”
對于官員復出,其實不應當“一棍子打死”,這也是制度理性的應有之義。
一系列法律法規規定了官員復出的權利。《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任用工作條例》第六十二條規定:“引咎辭職、責令辭職、降職的干部,在新的崗位工作一年以上,實績突出,符合提拔任用條件的,可以按照有關規定,重新擔任或者提拔擔任領導職務。”
《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規定:對引咎辭職、責令辭職、免職的黨政領導干部,可以根據工作需要以及本人一貫表現、特長等情況,由黨委(黨組)、政府按照干部管理權限酌情安排適當崗位或者相應工作任務。
現實中,我們每每看到,官員復出被曝光后,相關部門趕緊亮出“不違反規定”或者“符合相關規定”的解釋。對照上述規定,他們的回應其實無可厚非。
2009年7月,因停車費糾紛辱罵和毆打六旬老漢的四川省瀘州市龍馬潭區交通局原局長謝林從免職到復出,前后只有5天,被網友戲謔為“可申報吉尼斯紀錄的閃電速度”。但如參照《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定》,此舉并無違規,因為官員被免職不同于引咎辭職、責令辭職,重新任職并不受至少一年的時間限制。
既如此,民意為什么不依不饒?時于受處分或者被問責干部在什么情況下可以重新使用,什么時間可以復出,相關程序應該如何履行等問題,都缺乏具體規定。汪玉凱認為官員復出因此存在制度軟肋,“‘酌情’這樣的字眼太過模糊”。
段春霞被突擊任命為區長助理之后不久,臨汾市委又責成堯都區委廢止了其工作安排的決定。官方的這種自我否定更增加了公眾對官員復出正當性的懷疑。
現實中,另一種令人迷惑的現象是,官員被“免職”似乎與“免于處分”畫上了等號。
北京大學教授王錫鋅說:“問責制是對官員領導責任、間接責任、過失責任的追究,而不涉及追究官員的行政責任乃至刑事責任,所以要警惕‘溫柔的問責制’本身成為官員其他責任的卸載機制。”
在以往的官員復出案例中,以引咎辭職或者免職換取“免于處分”和“從輕發落”的不在少數。甚至還有官員已經嚴重違法犯罪,本應被撤職、開除甚至承擔刑事責任,卻試圖以引咎辭職來避重就輕。2000年9月19日,山東省公安廳副廳長兼青島市公安局長萬國忠因涉嫌為該市“黃、賭”犯罪活動提供保護而在接受審查期間畏罪自殺。
在被雙規前他就曾因下屬四方區公安分局副局長劉偉在統一掃黃行動中故意泄密而主動“引咎辭職”,以逃避本人為“黃、賭”提供保護而該負的責任。當時輿論不明就里,還為此稱贊他為“具有高度責任感的好局長”。
公開被問責后的官員去向
追根溯源,“中國的社會政治生態導致官民之間缺乏互信。”王錫鋅說,這種互信的匱乏使得即使是合情、合理、合法的官員復出也變得面目可疑。
重建官民互信應以制度為根本。王錫鋅認為,官員的復出需要有什么條件,什么正當的理由,走什么樣的程序,都必須明確。
而“透明”是制度設計中最為關鍵的環節。2008年共產黨新聞網做過“您認為完善‘官員問責’制度最重要的是什么?”的民意調查,其中投票率最高的選項是“決策失誤、用人失察等多領域都該問責”,排在第二的是“公開被問責后的官員去向”。
排在第一位的問題如今已經通過一系列制度得到落實,但是距離第二個目標的實現仍然路途遙遠。
北京大學憲法學與行政法學博士伏創宇撰文指出:“群眾的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監督權在官員復出過程中的缺失,使得復出過程蒙上了神秘色彩,也給干部選拔任用工作留下了一塊群眾監督的真空地帶。”
“符合提拔任用條件的復出官員也要經過民主推薦、考察、醞釀、討論決定、任前公示等干部選拔任用程序。”王錫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