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美”傳略

“七九美”既不是人名，也不是地名。它是指抗戰時期美國援華的7.82×57mm毛瑟步槍彈。由于提供給由國帕槍彈，在彈底的9點鐘位置，刻有上下排列的“七九”兩個漢字，在3點鐘位置標有一個“美”字。當時人們便將其稱為“七九美”——

美國援助困境中的中國

抗戰爆發前，舊中國的兵工廠具有一定的批量生產制造包括7.92mm步槍彈在內的常用口徑槍彈的能力，其中規模較大的金陵兵工廠槍彈最高月產量曾達到1070萬發，但就總體產量和質量而言，與外國列強相比還是有很大差距。而且并不是所有工廠都能生產完整的槍彈，一些地方的兵工廠或小廠只能制造彈頭、彈殼，發射藥和底火等其余配件都要依賴其他工廠，生產效率較為低下。即使當時那些擁有全套進口設備的國內造彈行業的翹楚們，用來制造槍彈的原材料，如制造彈頭、彈殼所用的鋼盂和銅板，甚至包括做彈心用的鉛條，也基本上都依賴從國外進口，主要來源是美國和一些歐洲國家。抗戰爆發后，日軍基本上封鎖了整個沿海地帶，不可能從國外批量進口，生產原料便成為制約國內槍彈生產的最大問題。

此外，抗戰之初，國內各大兵工廠紛紛向內地遷徒，其中除金陵廠因組織得當、搬遷損失較小以外，鞏縣、漢陽、太原等大廠的設備、材料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盡管遷至四川等地后，在國民政府兵工署的領導下，將相關資源重新進行了整合和調劑，原材料方面也盡量用國內產品代替，但生產依然面臨嚴峻的困境。特別是中國在歷時三年半的獨立艱苦抗戰之后，武器彈藥損耗極大。在這種情況下，武器彈藥是否能夠得到及時補充，成為中國能否在東方戰線上堅持下去的關鍵所在。不過中國的這種境況在世界上并不是惟一的，當時英國、蘇聯等國也面臨著同樣的窘境。此時，原本奉行孤立主義的美國的態度就更為重要。

為了抵御德、日、意三個軸心國侵略擴張的威脅，1941年3月11日，美國參、眾兩院通過《租借法案》，經羅斯福總統簽署后正式生效。這是美國最終加入反法西斯聯盟的決定性一步。該法案授權總統可以出售、交換、轉讓和租借的形式，向對反抗軸心國及確保美國安全具有積極意義的國家提供武器、糧食和其他軍需物資。3月l 5日，在法案通過后的第4天，羅斯福總統向記者明確表態將對華實施軍事援助。5月6日，美國政府正式發表聲明，表示軍火租借法案同樣適用于中國，這標志著美國戰時援華行動的開始。此前，中國銀行董事長、前財政部長宋子文已在美組建了中國國防物資供應公司，專司與美方交涉申購軍事物資。

正處于“苦撐待變”困境中的中國開出了急需美國提供的物資清單，在1941年度向美方洽購武器中，僅輕武器就包括“輕機槍1.5萬挺、槍彈5億發；高射機槍1000挺，槍彈500萬發……”。但顯然美國一時也滿足不了如此之多的要求，宋子文在4月20日向國內回復與美方交涉結果時提到：“……所需七九輕機槍一年內不能制造，七九槍彈亦無，美式點三零亦缺乏……”，這大概也是美國為何要動員民用槍彈制造商參與到援華軍火生產中的原因之一。到當年12月16日，中方再次向美方提出一份申請軍械清單，包括“輕機槍1萬挺、槍彈1億發”。1942年4月8日，蔣介石致電宋子文，要求向美方催交急需軍用品，其中“步槍20萬支；輕機槍1.5萬挺；七九槍彈3億發；手槍4.5萬支；戰防槍(反器材槍械的舊稱——編者注)3 000支……”。

美國在整個抗戰期間向中國提供的軍事物資中，輕武器彈藥包括多個品種，除7.92mm毛瑟步槍彈外，還有美式0.30英寸步槍彈(即M2 7.62×63mm步槍彈)、英式0.303英寸步槍彈和0.45英寸ACP手槍彈等等。“七九美”是完全按照美國標準來設計和生產的，而且是由民營彈藥公司承包全部生產任務。“七九美”槍彈主要由美國西方槍彈公司(WCC，WesternCartridge Company)生產。此外，雷明頓-UMC公司也有少量提供，有普通尖彈和紅尖的曳光彈兩種。美國除了向中國輸送完整的成品“七九美”外，還提供相應規格的槍彈零部件，以便中國的廠家在本土組裝這種槍彈，如1943年6月底前抵華的3500余噸物資中，就有107噸無煙火藥和550噸槍彈鋼盂。

至于“七九美”名稱的來歷，是因為美國援助的這些7.92mm槍彈特殊的彈底標識。其在彈底的9點鐘位置，刻有上下排列的“七九”兩個漢字，在3點鐘位置標有一個“美”字，筆劃線條簡潔、字體瘦高。之所以采用漢字，是考慮到方便中國士兵識別和使用，與加拿大為中國制造的輕武器上用漢字標注口徑、型號和產地等是一個道理。在彈底的6點鐘位置上，則有用2位阿拉伯數字表示的生產年份。

從“七九美”的包裝談起

根據現有資料，可以斷定早在1938～1939年間，美國就開始著手準備為中國生產毛瑟步槍彈，這可能是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美國考慮到中國有進口的需要。為測試產品性能，溫徹斯特公司還專門從德國進口了毛瑟步槍。但后來援助給中國戰場的“七九美”槍彈的生產廠家主要是美國西方槍彈公司。該公司在戰后被溫徹斯特武器彈藥公司兼并，槍彈外包裝上改用溫徹斯特公司標志，但是彈殼底部仍標有西方槍彈公司的縮寫“WCC”字樣。

西方槍彈公司戰時生產援華的7.92mm步槍彈全部為20發黃色紙盒包裝，盒內有紙隔板，盒蓋正面貼有白色紙質標簽，上面印有槍彈名稱和盛裝數量。

“七九美”槍彈分為供步槍用和供機槍用兩種：步槍彈包裝盒標簽上按當時中文書寫習慣自右向左印有三行大字，分別是“美造”、“七九步檐尖彈”、“二十發”的黑色繁體字樣，在“七九步槽尖彈”下方有槍彈生產的批號，這種批號為西方槍彈公司內部使用，一般為“wee”開頭加上4位阿拉伯數字構成，左上角還有“無條夾”(意思是不帶橋夾)字樣，標簽右下角印有數字“4”，其具體含義還有待查證。機槍彈包裝盒標簽上自右向左印有的三行大字分別是“美造”、“七九機槽尖彈”、“二十騷”，在“七九機槍尖彈”下方同樣也有“WCC”開頭加上4位數字組成的生產批號，標簽右下角印有意義不明的數字“2”。盡管標簽不同，但事實上步槍彈與機槍彈從結構到包裝都是完全一樣的，為何要明確分別標識，西方槍彈公司沒有加以說明，后來也未見提及兩種槍彈的區別。估計最大的可能性是考慮到當時中國軍隊武器裝備新舊不一的實際情況，比如對于那些老舊的雜式七九口徑步槍，為了使用上的安全，配用的步槍彈裝藥量需要偏低些；而機槍彈則是在連發武器上使用，為確保其自動機構循環動作的可靠性，裝藥量必須達到一定量。

7.92mm毛瑟步、機槍彈適用的槍械型號較多，就拿機槍來說有：中國制造的二四式馬克沁重機槍、馬克沁氣冷式重機槍、捷克及中國仿造的ZB26／zB30輕機槍、瑞士KE7輕機槍、丹麥麥德森輕機槍、法國哈其開斯重機槍和M1922輕機槍、加拿大造七九勃然輕機槍等。從常理推論，并結合目前國內遺留下來的“七九美”彈殼實物來看，當時這種槍彈估計是優先配給各種機槍使用，其理由一是中國軍隊抗戰后期最常用的捷克式、加拿大造七九勃然等型號的輕機槍都采用20發彈匣供彈，一個包裝盒的“七九美”剛好裝滿一個彈匣；二是“七九美”都是全新的，質量也比較好，在機槍上使用更能保持較好的彈道一致性；三是遺留實物上底火擊針印痕很多為橢圓形，屬于典型的捷克式輕機槍發射特征。

西方槍彈公司的“七九美”在包裝盒上特別說明了是“無條夾”，即不帶橋夾，這在機槍上使用時毫無問題，因為機槍再裝填無需借助橋夾。但對當時中國軍隊使用的旋轉后拉槍機式步槍來說就不一樣了，為了提高裝彈速度，這些步槍最好是使用預先裝在5發橋夾上的槍彈，一個動作便可完成裝彈過程。因而步槍手在使用“七九美”時，最好事先準備一些合適的空橋夾，在戰前將槍彈裝在橋夾上，否則戰斗中一旦打光槍彈，就只能在敵彈的攢射中將零散的槍彈逐發裝入彈倉了。就中國的實情來說，這大概是“七九美”惟一的不足了。當然，正如以上表述，“七九美”是很少用在步槍上的。

“七九美”細節呈現

“七九美”主要由彈殼、底火、發射藥和彈頭4部分組成。該彈全部采用無凸緣式黃銅瓶形彈殼，底火為美國常用的博克賽式，彈殼底部的底火室內只有中心部分有一個大型傳火孔。底火殼和火臺也同樣為黃銅材質，底火殼底面呈現出很明顯的弧面，底火藥上的蓋片不是錫箔而是厚紙片。底火室周圍一般涂有密封漆，常見的為透明或綠色兩種，據說還有紅色的。

為防止發射時底火脫落燒蝕槍機，“七九美”在生產過程中增加了一道工序，即在底火裝入彈殼后，再在底火室周邊壓出一圈環狀壓痕，以固定底火。也正因為這一圈壓痕，使得復裝時沖出空底火殼以及壓入新底火的工作均比較。麻煩。

該彈所配用的火藥是當時比較先進的含有硝化甘油成份的雙基球形發射藥。球形發射藥具有摩擦系數小的特點，裝藥時的流動性較好，而且裝藥密度較大，所以現代小口徑步槍彈和手槍彈均使用此類球形發射藥。而早在60多年前，在援助給中國的“七九美”中就已經應用了這項技術，足見當時美國的科技水平和工業實力。

“七九美”所配的彈頭采用尖頭平底全被甲鉛心結構，屬于毛瑟彈中的輕尖彈，其性能與德國的“s”尖彈基本相同。與從德國進口以及當時中國自產的7.92mm輕尖彈彈頭不同的是，“七九美”彈頭尾部卷邊弧度較小，彈底不是常見毛瑟“s”尖彈的那種弧形凹底，而是平底式樣，彈頭尾部卷邊只是簡單地壓平，沒有向內壓凹。這一點與美國M2步槍彈、M1卡賓槍彈和0.45英寸ACP手槍彈彈頭底部的處理方法是一樣的，其好處是彈頭卷邊和壓底的模具形狀比較簡單，加工容易，但是對于鉛心下料的公差必須嚴格控制，否則卷邊壓底后容易造成鉛心松動或露底，進而影響彈頭的質心和精度。“七九美”彈頭的另一個特點是，彈頭圓柱部分壓有輥溝，溝內帶有豎直的細條紋，這也是美制步槍彈的一個典型識別特征。此外，還有一處不太容易看出來的區別，那就是“七九美”彈頭尖部弧度略大，顯得比較圓鈍，沒有德國原廠生產的“S”尖彈那樣尖銳。

“七九美”在彈頭與彈殼的結合上采用過盈配合再加緊口的方式，所以彈殼口部能看到4道均布的弧形壓痕。從西方槍彈公司當年的圖紙來看，該公司生產的彈頭在裝入彈殼前，彈殼口部的內壁需要事先涂有密封漆，也就是現在常說的內涂口工藝，美國在二戰期間生產的很多軍用槍彈上都使用了這種密封工藝，大大提高了槍彈的儲存性能。不過從目前遺留下來的實物來看，“七九美”彈頭與彈殼內壁間并未見到密封漆，而且彈頭與彈殼之間的連接不是特別牢固，有的甚至用手就能輕輕晃動，這既有可能是打開包裝后散放時間過長、攜帶和相互磕碰的影響，也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這種槍彈因為是用于對外援助的，其密封性要求沒有美國自己裝備的軍用槍彈那么高。

從目前所見實物來看，“七九美”彈殼底部標注的只有1942、1943和1944三個年份，因此可以估計西方槍彈公司提供該彈的時間前后不會超過3年。

關于“七九美”的一點商榷

在火器堂堂主史宗賓先生所著的《抗戰中國軍隊輕武器史料》一書中，對“七九美”也有介紹，其中的一個觀點，筆者以為值得商榷。史先生認為戰時援華的這批美造槍彈質量比德國原產的毛瑟彈要差，理由是美國二戰后測試德國的MG42通用機槍，使用這種“七九美”居然無法順利完成連發發射，需要換用繳獲的德造槍彈才行。以這一事件評判這種槍彈質量，似不具備足夠的說服力。

首先，“七九美”屬于毛瑟彈中的輕尖彈，德國在二戰期間已經放棄使用這一彈種，大量生產列裝的是“ss”重尖彈或“SME”半穿甲彈，這些彈的彈頭質量和長度均比“S”尖彈要大，膛壓也大。而MG42通用機槍采用管退式自動原理，對所發射槍彈的膛壓和彈頭質量特別敏感，在使用同屬“s”尖彈，彈頭既短又輕且膛壓較低的“七九美”時難免會出現一些問題。而西方槍彈公司用于援華的“七九美”的設計是按照美式槍彈特別是民用槍彈的標準來進行的。這就好比同樣是7.63mm毛瑟手槍彈，德國原產的彈頭質量較大，初速較高，膛壓可達到2.45MPa，而美國一些民用槍彈廠商如溫徹斯特和雷明頓一UMC公司的產品，彈頭質量就要輕一些，膛壓也較低，只有2.1MPa，但這并不足以判斷槍彈本身質量孰優孰劣，只是各國制定的槍彈生產標準不同而已。

其次，仔細觀察“七九美”，其加工工藝比起當時大多數中國兵工廠的水平來說要高出很多，比如其彈殼表面鈍化處理得很好，呈金黃色，不易發黑和銹蝕，彈頭尖部的弧形、車制的彈殼抽殼鉤槽、底火環鉚壓印和彈殼緊口痕跡的一致性都很高。而國內當時不少廠家所制造的槍彈，其抽殼鉤槽用肉眼就能看出有偏斜，彈頭尖部的弧狀部分也大小不一，彈殼表面處理粗糙，時間一長就會發黑甚至生銹。另外，“七九美”彈殼口部收口時的燒口工藝使用的是帶保護氣的高頻感應加熱方式，因此彈殼口部收口后還能看到加熱的痕跡，但收口后無需再酸洗和輥光，只需加工彈殼口部余量即可，這一加工工藝在二戰時期其他國家生產的槍彈中是不多見的，可以算作當時比較先進的一項加工技術。加上前面所說的雙基球形藥，應該說，“七九美”還是較好地體現了當時美國槍彈生產加工的整體水平，至于在性能上與德國原產7.92mm毛瑟彈是否完全一致，就是另一回事了。

見證中國抗戰歷程

盡管目前很難統計出“七九美”最終運抵中國的數量，但毋庸置疑的是，它只是小到槍彈、軍毯和罐頭，大到飛機、艦艇和坦克，總價值超過8.7億美元的美國戰時援華物資中很小的一個部分。按照“以最短時間將最大數量送達預定之目的地”的原則，這些彈藥漂洋過海，萬里迢迢從美國本土運到緬甸，經過仰光、臘戊，經由曲折蜿蜒的滇緬公路，或者通過駝峰航線，飛越重重險峰，才能最終運抵云南昆明，然后漸次分發補給到前方各條戰線。它們就像新鮮血液一樣，被輸入中國千瘡百孔的后勤供應體系內，支持中國渡過抗戰中最艱難的歲月。

編輯／鄭雙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