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和政客的差別
1月25日,美國總統奧巴馬在ABC電視臺的《World News》節目中,向主播Diane Sawyer說出這樣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我寧愿做一任有為的總統,也不愿做兩任平庸的總統?!?I'd rather be a really good one-term president than a mediocre two-term president.)
就是在這樣的堅毅意志之下,3月21日晚,白宮終于力挽狂瀾,爭取到眾議院以219票對212票的輕微優勢票數,通過歷史性的健保改革法案。當投票結果揭曉時,奧巴馬和幕僚長伊曼紐爾興奮得相互擊掌和擁抱,副總統拜登則因喜極而雙目含淚。
他們是值得如此高興的。老實說,過去一年可以讓奧巴馬放棄健保改革的理由和借口,遠遠較可以讓他堅持的為多:
他每天都被反對健保改革的共和黨、茶黨、中產階級、商人尤其是保險公司痛斥,更在里民大會(town hall meeting)中,被民眾惡毒地罵作納粹、法西斯主義者,甚至希特勒等,可謂不勝其煩;
金融海嘯加劇美國經濟衰退,加上政府天文數字的赤字,在此情況下背上近100萬億美元的健保方案,無異雪上加霜,政治上極不明智。較為聰明之道,是先處理經濟和金融;
受健保改革拖累,奧巴馬的民望從高峰不斷滑落;
過去一年來幾次國會議席補選中民主黨屢戰屢敗,尤其是輸掉小肯尼迪病逝后遺下的本以為十拿九穩的馬薩諸塞州參議院議席,更讓全黨上下震動。爆冷贏出的共和黨議員Scott Brown,標榜反對健保改革,讓改革前途蒙上陰影。奧巴馬的親信和幕僚都勸他,一動不如一靜,暫緩這項極具爭議的改革,避免節外生枝,待今年11月國會中期選舉后再說。
換成一般政客,看到勢頭不對,“識時務者為俊杰”,大多會避一避風頭火勢,舍難行易,待11月國會中期選舉塵埃落定,才謀定而后動。
但正如美國作家James Clarke所說:
“一個政客,盤算的是下一次選舉;而一個政治家,心之所系的卻是下一代?!?A politician thinks of the next election; a statesman, of the next generation.)
奧巴馬有一個夢想,比起眼前的利害盤算要來得重要,那就是要讓每一個美國人,無論貧富,都能夠享有健保,以便他們患病時,能夠得到妥善的醫療照顧。這個當今富甲全球的頭號超級大國,竟然還有3200萬人完全負擔不起任何醫療保障計劃,簡直是國家的恥辱。
這是奧巴馬的信念所在,也是他工作的重中之重。
他也明白什么叫作蹉跎歲月,不乘民望還有些老本,押在自己的重點改革項目上,左思右想,到頭來只會一事無成。
正如去年5月11日我在本專欄《就職百日定江山》一文中寫過的,政治學上有所謂“黃金100日”的法則,那是指現代政治領袖,如總統、總理,他們的權勢、聲望并不是與日俱增,點滴積累;相反,往往是上任之初達到頂峰,再從高峰上不斷損耗、滑落。今天的傳媒和輿論慣于犬儒和挑剔,他們與新任總統的蜜月期十分有限,愿意對這位新手手下留情的時間,可能只有短短100天,甚至更短。因此大刀闊斧進行改革的時機,稍縱即逝,總統必須果敢迅速,否則正如廣東俗語所云,“蘇州過后無艇搭”。
奧巴馬深明這個道理,剛上任還處于民意蜜月期,便把高民望押在健保改革上。
高民望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是用來“成就大業”,而不是用來“袋袋平安”。
美國前總統克林頓,便被稱為只會看著民意調查做人,只會做一些討好民意的事,結果因為左搖右擺,到頭來,除了生存之外,一事無成。
正如曾長時間與他合作,對他了解甚深的心腹莫里斯,在其撰寫的克林頓專書《Because He Could》中所總結的,這位總統的施政,多是外在政治環境和生態刺激下的反射動作。壓力越大,他的斗志及表現出的智慧越高,但他卻從來沒有什么預設的大藍圖或歷史觀。這些壓力一旦消失,他的潛能往往無法發揮。
另一位資深白宮記者、《The Natural》一書的作者Joe Klein則說:“克林頓喪失了很多政治上的權威和魅力,是因為他與群眾靠得太近;是因為他每一刻都企圖以民調測試民眾的念頭;是因為他太過努力去討好每一個人??赡苡幸惶?,史家有關克林頓年代的惟一記憶,就是總統與群眾的距離,原來可以變得等于零。”
健保改革最終效果如何,今天無人可以準確預測,但可以肯定,奧巴馬已經建立了他的“legacy”(遺產),沒有人可以再質疑他沒有擔當,或者責難“Change”(變革)和“Yes We Can”(是的我們做得到)只是純粹的選舉語言。
奧巴馬的故事告訴我們,從政者遭受別人批評甚至惡言相向,本屬尋常;民望的升降、仕途的起落,一樣在所難免。重要的是,你要知道自己的緩急先后。
我相信奧巴馬從政,除了想當總統外,還有他的“熱忱”、“核心信念”以及“緩急先后”,所以到了艱困時刻,知道政治家應該有所為有所不為,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