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進農民增收最缺乏的是什么?是資金。改變農村面貌最缺乏的是什么?是資金。發展現代農業最缺乏的是什么?還是資金。如此,對資本進入農村(資本下鄉),我們應該熱情鼓呼。可是且慢,在中央有關文件中對資本下鄉的政策是:不提倡工商企業長時間大面積租賃農民的承包地。在學界,對此的爭議更大。問題的核心是,面對外來的強勢資本,分散而弱勢的農民能否保障自身的權益不受侵害。
資本下鄉給農民帶來了巨大的改變,這種改變包括謀生方式、居住環境、利益格局乃至思想觀念,這種改變不全是消極的或全是積極的。那么,應如何看待資本下鄉?面對強勢資本,農民應如何維護自身利益,乃至牽手資本共同發展?
以不損害農民利益為前提
解決中國“三農”問題,最缺乏的是什么?是資金。
中央黨校“三農”問題研究中心副主任徐祥臨對記者說:“我在日本東京大學做訪問學者的時候,專門請教了同在那里搞研究的中國農業技術專家,讓他比較一下中國和日本在種植養殖技術上的差距。他說,單講技術的話,兩國在很多領域沒有什么差距,總體來看,最多差三五年,差距不大。但是要把中國的農業搞到日本的水平,那就難了,差在哪里?主要就是資金。”
對此,記者在采訪中也有深刻感受。
在全國農產品加工重點企業――河南大用集團的資金支持下,河南省西華縣西夏鎮后朱村建起了兩個標準化養殖小區。這個只有3000多口人的村莊,如今年出欄肉雞500多萬只。依托養殖小區,村里成立了抓雞隊、清糞隊、運輸隊,為養殖業提供服務。該村黨支部書記陳守紀介紹,全村已有200多戶村民加入養雞產業鏈,年增加收入300多萬元。依靠養雞收入,村里新修了柏油路,安裝了路燈。
不過這也并不是沒有風險。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賀雪峰對記者說:“如果資本經營不善,其嚴重后果往往都要由農民來承擔。”
更大的風險在于,資本并不是進入農村的所有領域都能帶來雙贏的結果。徐祥臨說:“在農村,什么地方最缺乏資金?是農業發展和村莊建設。可是恰恰在這些領域,投資的收益很低或者根本沒有收益,不在農民身上打主意,資本怎么肯進入農村?”
“現在絕大多數的資本進入農村,都是沖著農民的承包地、宅基地來的,如果政府說不讓動土地,資本立馬就會縮回去。”徐祥臨說,我國分散的小農經濟現狀,農民根本沒有能力對抗資本。所以原則上講,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既可以上山,也可以下鄉,這不存在問題,但有一個前提,就是這個過程中不能損害農民利益。對此,中央的政策精神是明確的,政府應該承擔這個責任。
資本替代農民應慎行
如今,許多地方政府熱衷于引導資本進入農村,在賀雪峰看來,其原因大致有三:“一是地方政府熱衷于政績,希望資本下鄉搞現代農業,從而獲得政績。二是希望獲得更多地方財政收入。三是存在認識上的誤區,認為資本農業比小農經濟要好,而不理解家庭承包經營對于維持農民基本權益的重要性。”
根據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的調查,中國農民收入中,約有一半來自農業,另外一半來自外出務工經商,而且絕大多數農戶家庭是通過代際分工來同時獲取務工與務農的收入,即年齡大的父母一輩在家務農,年輕人外出務工。正是同時有務工和務農收入,農戶才可以獲得溫飽以上的生活。離開務農收入,僅靠務工收入,農戶的生活水平是不穩定的。
這說明了在農業生產領域,以資本快速替代農民的危險性。雖然今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推動資源要素向農村配置”,但賀雪峰認為,這與資本下鄉有所不同,“配置的主體應該是農民,包括農民合作經濟組織,這樣才可以讓資源配置的收益留在農村留給農民”。
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陳錫文對資本替代農民進行農業生產也很擔心,他在接受半月談記者采訪時說,有不少地方對于引進工商資本經營農業很熱衷,公司企業大戶去了,把農民土地租賃過來,效率肯定高,因為它的投資大,采用了比較先進的技術,對市場也比較了解。但問題是大公司不可能把原來種地的農民都雇用過來,剩下的農民怎么辦?我覺得這是光考慮到了農業的效率問題,沒有考慮到農民的轉移、農村的穩定以及農村社會發展等問題。我們的任何一種做法都不能只考慮“一農”,而必須統籌考慮“三農”。
在專家們看來,“三農”問題的根本,“在于農民而非農業”。因此,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宏觀室主任黨國英主張,農業的規模化經營應該是循序漸進的,讓農民之間自己流轉,尤其是政府不要搞強力推進。在種植環節上,不要強調引進城市資本。城市資本要引進,但應該是在服務的環節、加工的環節、流通的環節引進,在種植業的環節上,還是應該維持家庭承包經營。
強化農民的主體地位
不管在哪個環節上引進資本,農民都總是處在弱勢的地位,如何保障他們的利益不受損害?“從理論上講,這是一個資本下鄉與誰對接的問題。”徐祥臨說,如果資本總是與小農戶對接的話,農民利益就很難保障,因為小農沒有談判的能力。
實際上,資本和農戶之間的利益分配就是一個博弈,如果資本不來,農民各家種各家的,很難發展高效農業。資本來了之后,給予農民的可能會多一點,但也就是多一點。在這個談判博弈的過程中,資本處于強勢地位,農戶處于弱勢地位。很多情況下政府會站在資本的立場上,因為引入資本,地方經濟會活躍一些,農村面貌也會改善一些。同時,政府也很難幫著農戶與資本對等談判,提高農戶在收益中的分成比例。如果那樣,資本就不來了,所以農民總是吃虧。
怎么解決這個問題?徐祥臨說,發達國家其實有共同的經驗,就是把農民組織起來。發達國家發展現代農業,它的基本經營單位是農戶,但經營主體,是在農戶基礎之上成立的合作經濟組織。在這種情況下,合作社與資本對接,比如說為工廠提供農產品,其價格的高低,就是市場上兩個實力對等的主體談判的結果。這樣,農民獲得的利益肯定會更大。
然而在我國,農民合作經濟組織的發展仍面臨重重障礙。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陳錫文對半月談記者坦言,我們現在對農民合作經濟組織的重大意義認識還是不足,對合作社發展的支持力度仍然不夠。
對此,徐祥臨教授有親身經歷。“我在北京郊區組織了一個農民合作社,我們到當地農村信用社開戶,卻說我們資金存量不足不能開戶,實在要開就得收錢。這是拿其他法人性質單位的標準來要求農民合作社,我覺得不合適。”
“政府應該給農戶和農民合作經濟組織更多的政策和資金支持,而不是給大資本以更多政策和資金支持。遺憾的是,當前許多地方恰恰是反過來做的。”賀雪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