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我們四個從軍干校畢業(yè),在朝鮮工作滿了5年的人,被從志愿軍后勤部輪換到軍區(qū)后勤部工作了。我們四個人中,最大的是戴旭東,參軍比我們早,我們都叫他老干部。榮新華是老二,我們叫他 小榮子。老三是趙小文,我們叫他小文。我最小,但我個子高,他們都叫我大叢子。
從朝鮮回到祖國,從前線回到后方,處處都使我們感到舒適,溫馨、祥和。那時我們都是單身,四個人住在一個宿舍里。早晨有起床號,吃早飯時能聽到新聞聯(lián)播,能按時上下班,晚飯后,還有俱樂部可以玩一玩;星期天還可以到市里看個電影,逛逛商店。買雜志有報刊門市部,買書到新華書店,非常的方便。有時晚間還能夠在藝術(shù)劇場或電影制片廠看到中央歌舞團或外國文藝團體的表演。我還能用早起晚睡的時間學(xué)習(xí)業(yè)務(wù)和外語。和平的祖國,真好!
最使我們感興趣的是晚飯后可以到俱樂部里玩一會兒。
俱樂部里有打乒乓球的,有打撲克的,有拉手風(fēng)琴、二胡的,還有下象棋的。我們四個人最愛玩象棋。老干部象棋下得最好,我下得最次。如果按學(xué)歷來排比的話,老干部可以說是大學(xué)生,小榮子是高中生,小文是中學(xué)生,而我只能算是一年級的小學(xué)生。
我最愛纏著老干部和我下象棋。因為水平相差大,輸了也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每一次找他下棋的時候,他都會不屑一顧地說,好吧!哄小弟弟耍兩把吧!我也假裝毫不示弱地說: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你可要把眼睛睜大了,備不住我還能贏了你。和老干部下棋當(dāng)然是我先開棋了,那是不用謙讓的。我第一步就擺一個當(dāng)頭炮,接著跳馬,保護好當(dāng)頭炮,然后,就拱當(dāng)頭卒,一直拱到對方不得不拱卒的時候,就把當(dāng)頭炮打過去,占住對方的當(dāng)頭,嚴重威脅著對方的安全。然后出車、跳馬。我下棋,只顧自己怎么走,不大考慮對方怎么走。開始的時候,我的橫沖直撞也能擾亂老干部的棋局。但,畢竟人家是象棋高手,當(dāng)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一步一步地把我的車、馬、炮吃個精光,最后兵臨城下,拿下老帥。我就說:你讓我一個棋,我就能贏你。他就說:行,隨你便,讓哪一個都行。我不好意思拿人家的車,就先拿一個馬。下了一陣子,還是稀里嘩啦的敗下陣來。我又說,讓一個不行,得讓兩個,他說:隨便!我就狠心拿下一個車,他也毫不動聲色地跟我下,結(jié)果還是他贏了。我又說:這樣下,對你一點難度都沒有,對于提高你的棋藝也沒有什么好處,下得也沒有意思,干脆你把炮也讓給我吧!這樣你要是能贏我,我就服你了。他兩眼瞅我一會兒,竟出乎我意外地把老將拿起來,說,把這個讓給你吧!這可把我嚇了一跳,我尋思,把老將讓了,這棋還怎么下呀?但我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人家不和你玩了。我就把老將接過來,耍賴的高聲說:我把老干部的老將贏來了。引得看熱鬧的人都笑了,老干部也無可奈何地笑了。
和老干部下棋最有意思的是“群戰(zhàn)”。就是我和小榮子、小文三個人為一方和老干部對戰(zhàn)。小榮子的棋藝比我們高,他就是主帥,我們兩個當(dāng)參謀。就這樣,如果按常規(guī)走棋我們也贏不了他。我們就耍點賴,講究一點“戰(zhàn)術(shù)”。開棋的時候,由小榮子先走。當(dāng)小榮子猶豫不定的時候,我和小文就伸手,按著我們的想法走一步,如果走對了,就算了,如果走的不合適,讓老干部給吃了,小榮子就悔棋。這時候,老干部就不干了,就說,你們?nèi)齻€人下棋還悔棋,太不像話了。小榮子就說:我是主帥,他倆是參謀,我沒批準他們就走,這不算。他就把被老干部吃掉的棋子搶回來,重新按他設(shè)計好的步子走。然后對老干部說:對不起,請接著走。老干部也沒有辦法。就這樣連懵帶唬的,有時候我們也能贏個一盤兩盤的。如果贏了,我們就連蹦帶跳地拍手、歡呼。老干部就笑呵呵地指著我們輕蔑地說:三個人靠耍賴贏了一盤棋,不要鼻子,還有什么好樂的;可見你們贏得太少了,贏了一盤就興奮得了不得了。我們贏了棋,心里高興,也不管他怎么說,就想再贏他一盤,就央求人家再玩一把。再玩的時候,老干部就提出了苛刻的條件,你們?nèi)齻€人可以先研究一下再出棋,但不許悔棋。只要他能和我們玩,我們能再贏他一盤,什么條件都可以答應(yīng)他。但是下一盤我們該怎么走還怎么走,老干部也不計較,有時也繃著臉裝著訓(xùn)我們,說,你們守點規(guī)矩行不行?我們也不搭理他。他看我們還這么耍賴,自己也動起真功夫來。說真的,他要動起真格的,我們還真贏不了他。
老干部的對手是獸醫(yī)處的老崔。老崔是后勤部的象棋高手,平時沒有對手,也就是哄著大伙玩一玩。現(xiàn)在聽說從朝鮮回來一位象棋高手,可把他樂壞了。有一天就慕名而來,要和老干部切磋切磋棋藝。老干部謙虛了幾句,倆人就對起陣來了。老干部讓老崔先走,老崔讓老干部先走,互相謙讓了一陣,老崔對老干部說:你是從朝鮮前線回來的,你應(yīng)該先走。就這樣老干部就先開了棋。他先飛象,再跳馬,后出車。老崔也謹慎地應(yīng)對著。老干部遇到老崔,可不像和我們下棋那樣,嬉皮笑臉的,邊下棋,邊開玩笑。他直勾勾地瞪著兩眼,皺著眉頭,緊張地思考著。有時拿起一顆棋子,還舉棋不定的時候,他拿棋的手都直打戰(zhàn)、抖抖擻擻的。有時還抿一抿嘴唇,絲絲的,吸兩口氣,真像親臨戰(zhàn)場、如臨大敵一般。平時下棋我們都想把老干部贏了,所以都站在他的對立面,幫助他的對手使勁。可是今天我們卻希望老干部能贏,為我們從朝鮮回來的戰(zhàn)友爭光。我就湊到他的耳邊小聲地說:老干部,別怕,沉著點。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著,只管接著下。我們幾個都為他捏著一把汗。戰(zhàn)了一個多小時,也沒分出高下,以和棋了局。以我們旁觀者的立場來看,老崔的實力還是較強一些。可能因為初次相遇,謙讓了一些。我們就等著看他們后來的好戲呢!
這已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但在我的記憶里,就好像在昨天、前天,我多么希望幾個老戰(zhàn)友能夠重聚一起,再過那段溫馨、快樂的生活啊!
……有一天夜里,我們真的又相會了,還是在老單位,還是在那個熱鬧的俱樂部里。現(xiàn)在,這里有打麻將的、有打臺球的、有彈鋼琴的、還有打乒乓球的。俱樂部的墻上掛著一臺液晶電視,里面放著第29屆北京奧運會的精彩鏡頭……我們都是耄耋老人了,但,看起來,還像當(dāng)年那么年輕、活潑、快樂。我又纏著老干部說,咱們再下一盤象棋吧。他說,太好了,我要看看當(dāng)年的小老弟,現(xiàn)在的棋藝怎么樣了。我對小榮子和小文說,你們這回就當(dāng)個公平裁判吧!于是我就飛象、跳馬、出車。然后,車、馬、炮,一起越過楚河,兵臨老干部的城下,一舉拿下他的老帥,報了幾十年前的“一箭之仇”。老干部吃驚地說,沒想到小老弟的棋藝都超過我了。小榮子說,大叢子已經(jīng)臥薪嘗膽幾十年了。小文說,大叢子早就想贏你了……嘻嘻哈哈又鬧了一陣子。當(dāng)我們要分手的時候,我正和他們熱烈擁抱時,睡在我身旁的老伴醒了,她說,半夜三更的不好好睡覺,鬧什么?我坐起來一看,這不是在自己的家里嗎?老伴說,你做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