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創意 一部新《三國》

這樣的小說大創意，令我拍案叫絕:真虧王玉國、李德柱想得出來!這既是異想天開，又是巧思妙得。單是這一創意，比起以往的新《三國》，已經高出一頭。

英國有個說不完的莎士比亞，中國有部說不完的《三國演義》。《三國演義》是不朽古典名著。但是，作為我國第一部長篇章回體歷史演義小說，又產生于封建時代，自有它難以避免的缺失。一是它的“帝蜀”“寇魏”“狗吳”的正統歷史觀，導致它有心拔高劉蜀，蓄意貶低曹魏東吳;二是它婦女觀落后，只歌頌節烈的婦女，而對三國時代的女性精英缺少足夠的描寫;三是沒有一個貫串全書的主要人物。但這是不能苛求于古人的。及至晚清，出現了一些新《三國》、后《三國》的作品，以《三國演義》中的人物演繹作者改革的理想，動機不算壞，但在藝術上無一成功。如今已進入21世紀，能不能寫出一部新的《三國》小說，既能客觀地、實事求是地評價魏、蜀、吳王朝，又能出現眾多的三國女性精英，還有一個貫串全書的知名人物，來彌補《三國演義》的缺失呢?不曾想到，鎮江市作家王玉國、李德柱，以其對三國歷史和《三國演義》的精深研究，以其新歷史觀和新婦女觀，以其出眾的小說大創意，讓喬國老這一人物串連東漢末年至三國鼎立的百年歷史，終于創作成功一部新《三國》:《喬國老傳奇》。(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10年5月出版)

橋玄，或喬玄(109-184)，歷史上確有其人，曾在東漢晚期當過太尉。裴松之《三國志注》引用王沈《魏書》中的文字說他:“太尉橋玄，世名知人，睹太祖(曹操)而異之，曰:‘吾見天下士多矣，未有若君者也，君善自持!吾老矣，愿以妻子為托。’”曹操有《祀故太尉橋玄文》。曹操在打仗時經過橋玄墓，“輒凄愴致祭”，以報答橋玄對他的“知己”之恩。橋公、橋國老則是另一人(136-229)。《三國志·吳書·周瑜傳》:“從攻皖(今安徽潛山)，拔之。時得橋公兩女，皆國色也。(孫)策自納大喬，(周)瑜納小喬。”孫策(175-200)是吳主，周瑜(175-210)是吳將軍，橋公作為孫策的老丈人，稱其為“國老”很恰當。傳說橋公于40多歲時再婚后生的大喬、小喬。大喬、小喬與孫策、周瑜結婚時(199年)20歲左右。橋國老高壽，享年九十四歲。他去世時，魏國是太和三年，蜀國是建興七年，吳國是黃龍元年，曹叡、劉禪、孫權都還在世。橋姓在南北朝時期改為喬姓，所以后人又把橋國老稱為喬國老。王玉國、李德柱將橋玄(喬玄)、橋公、喬國老來了個“四合一”，這在小說創作中是允許的，把橋玄、喬國老作為貫串全書七十五回的主要人物，他既是曹操的“伯樂”，又是東吳的“國老”，還是劉備的“知友”，漢獻帝的“忠臣”，與東漢、魏蜀吳的關系都很密切。通過他來反映東漢末至三國鼎立期間的百年歷史，可謂順理成章。這樣的小說大創意，令我拍案叫絕:真虧王玉國、李德柱想得出來!這既是異想天開，又是巧思妙得。單是這一創意，比起以往的新《三國》，已經高出一頭。

不過，《喬國老傳奇》的顯著成就，還在于它對魏、蜀、吳都采取了公正、公平、公道的態度。在王玉國、李德柱看來，魏、蜀、吳的開國之主，曹操、劉備、孫權，都是英雄人物，都對發展生產力、統一中國，作出了貢獻。曹操削平了北方諸軍閥，統一了北方，搞屯田，發展農業，使北方安定下來，固然大大有功;劉備統一了西南方，諸葛亮平定了南蠻，也為后來中國的統一，作出了大貢獻。尤其是東吳的孫策、孫權，統一了中國的南方，生產力大發展，對其后中國的統一，更是功績非凡。所以，像《三國志》那樣稱曹操為“魏武帝”，貶劉備為“先主”、孫權為“吳主”，將魏國視為“正統”，是片面的;但像《三國演義》那樣“帝蜀”“寇魏”“狗吳”，將蜀國視為“正統”，也是片面的。正確的態度應該是對魏、蜀、吳一視同仁，有好說好，有壞說壞。所以，在《喬國老傳奇》里，對曹操“雄”的一面寫足，對曹操“奸”的一面也寫多句:他迫害漢獻帝，殘殺伏皇后，誅殺楊修，逼死荀彧，等等。對劉備既寫他的“雄”，也寫他的“梟”:吞并劉璋、借了荊州不還，特別是劉備進取西蜀、漢中后，驕傲自滿，剛愎自用，聽不得不同意見，執意伐吳，終于在夷陵之戰中大敗，使蜀國大傷元氣，自己也在白帝城憂病而死。東吳孫權豁達大度，知人善任，在關鍵時刻用周瑜、用魯肅、用呂蒙、用陸遜，都用對了;但孫權作為封建統治者，自有他的局限性:他殺害了開拓臺灣有功的衛溫、諸葛直;以自己的妹妹孫仁獻(尚香)與劉備結親來換取孫劉聯盟;為了東吳的利益偷襲荊州，殺死關羽，致使孫劉聯盟一度破裂。對于曹操、劉備、孫權的過失，《喬國老傳奇》都沒有隱瞞、遮蔽。這就打破了傳統的正統觀，還了魏、蜀、吳開國之主的本來面目。

《喬國老傳奇》的婦女觀，既是歷史的，又是現代的。說它是歷史的，因為它寫的吳國太、孫尚香、大喬、小喬、蔡琰、徐氏、諸葛亮之妻等眾多婦女，都只是做了她們那個時代允許她們做、她們也可能做的事情，并沒有把她們拔高;說它是現代的，指的是它對三國時代的婦女有了新的具有現代意識的看法。它寫吳國太知大體，識大局，一錘定音;寫孫尚香不愛紅妝愛武裝，訓練女兵;寫大喬識文斷武，協助孫策平定江東;寫小喬智勇兼備，在赤壁之戰中建功立業;寫蔡琰琴棋書畫，無一不能，尤其寫得一手好詩;寫諸葛亮之妻黃氏，丑而賢，丑而有謀，丑而能搞發明創造;它寫徐氏為丈夫復仇，玩弄仇人于股掌之中，仇人終被誅滅……與《三國演義》中的孫夫人不同，《喬國老傳奇》中的孫尚香與劉備結婚后，終因年齡差距大、性格志趣不同而造成婚姻悲劇。但孫尚香仍以大局為重，獨自吞咽婚姻苦果，令讀者同情。《喬國老傳奇》中的女性，個個肉色生香，個性鮮明，她們是三國時代的女精英。《喬國老傳奇》為歷史題材小說中的女性畫廊添加了系列才女、智女、謀女、義女等新的藝術形象。

《喬國老傳奇》還充分運用有關喬國老的歷史和傳說資源，寫喬國老識曹操于未發跡之時;寫喬國老與劉備之間有深厚的情誼;寫喬國老對東吳的出謀劃策;寫喬國老奉漢獻帝之命，三請隱士、大賢焦光;寫喬國老擅長種藕，“喬家藕”譽滿天下;寫喬國老陪諸葛亮、周瑜、魯肅在算山研究破曹之策，定下“火攻”戰略;寫喬國老玉成孫尚香與劉備的婚姻，加強了孫劉聯盟……此外，由于橋玄這個人物的特殊性，他還與東漢末年的李膺、孔融、蔡邕等名人，同董卓、王允、陽球等顯赫人物，同十常侍中的張讓及董卓部下李傕等人，都有交往;加之他幽默、樂觀、明達、多智，人際關系好，所以他也就自然成為東漢末期至三國鼎立百年期間的唯一活著的見證人。喬國老的生平史也就側面反映了一部三國史。圍繞著喬國老，三國時期的尚武文化、崇文文化、重農文化、外向文化、人才文化、飲食文化、禮儀文化、服飾文化、典章文化、制度文化、醫藥文化、傳說文化、民俗文化……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呈現和表現。

當然，和《三國演義》的高度藝術性、封建時代歷史長篇超常的傾向性相比，《喬國老傳奇》還有較大差距，如人物語言過分現代;有些典故出在三國以后卻在敘寫三國的本書中出現;史實和傳說未能像《三國演義》那樣熔為一爐，做到家喻戶曉;寫戰爭還未能超越《三國演義》中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夷陵之戰的藝術水平;刻畫人物也還不能達到《三國演義》那樣的多面感、立體感和新奇感。但即使如此，《喬國老傳奇》能夠以喬國老這一人物串連全書，寫出一部新的三國，顛覆傳統的三國正統觀，展示新的對三國時代婦女的新觀點，顯現豐富多彩的三國文化，有這么多成就，它已經可以為《三國》續書增添一頁新的篇章了。至于《喬國老傳奇》中的缺失之處，如能在修訂版中作些加工和補正，那么，《喬國老傳奇》將會受到讀者更加熱烈的歡迎!(作者系中國《三國演義》學會副會長、江蘇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