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疼愛成為一種習慣

幸福得如此愚蠢

我和一凡的結合不是因為愛得死去活來，而是因為他被初戀女友甩了。為了挽回面子，他把自己的婚期搶在了她的前面。而我，絕非在對此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了他的新娘。已經知道些“內幕”，我還依然肯嫁，只能說明我對他的鐘意，這跟勇敢與否無關。

或許是因為愧疚吧，一凡對我很好，是那種努力的好，很努力。我愛吃櫻桃，但櫻桃只在夏季才有，他就開車滿城尋找冷庫，再將應季的櫻桃花高價寄存在那里。隆冬時節，他隔幾天去取一次。

我的胃一直不好，又不肯喝粥，也不愿意吃面食，他就一直為我做那種似米飯又似粥的東西。偶爾我倆出去吃，我會堅持陪他吃一點兒飯店里的米飯，然后回到家里就會大呼小叫地喊胃痛。這時，一凡一定會忙著為我燒水、找藥。并為我按摩。胃部的病痛，因為有他如此這般的疼愛，也會半虛半實地持續著……

一凡的工作很忙，但天大的事兒也阻擋不了他接送我上下班的執著，仿佛我曾有過被拐賣的“前科”。每天下班時，他都會站在我公司樓下大堂的那棵發財樹旁，像一尊恪盡職守的門神。為此，不知引發了我們公司女員工多少次對自己老公的指責——“陸亦茗長得也不算國色天香，可人家的丈夫卻像她的粉絲似的，你呢?”

婚后第一年我跟一凡回他的老家，由于沒買上火車票座號，我們在火車上站了7個多小時，腳都腫了。到家后，一凡不顧公婆那異樣的目光，把我的雙腳摟在懷里，替我按揉。回來后的第四天，他來接我時開來了一輛新捷達。他說：“亦茗，先委屈你坐幾年這個，很快就換一個20萬以上的。以后再也不讓你擠公交、站火車了。”我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怎么會委屈呢?如果一時的不適可以換來男人這般的用心，我可以不停地小恙，我可以擠一輩子的公交。一凡，你是真不了解女人，還是不了解我?

媽說：“亦茗，你的婚姻幸福得像一個童話。”我說：“是，一個美麗的童話。”

但我還是得意得太早了，很少醉酒的一凡終于在一次酒后喊出了初戀女友的名字，還惡狠狠地說：“我對亦茗往死里好……往死里好……我要讓你后悔死，往死里后悔……”那句話，他重復了很多遍，重復到我還可以在悲傷、憤怒之后又冷靜下來，將其錄進手機里。那是全世界最讓人崩潰的酒話，而且我相信它的真實性。看著睡在身邊的這個“臥薪嘗膽”的男人，我覺得自己曾經的幸福是那么的愚蠢。

回頭再接受他的那些寵愛時，我忽然有了做戲的感覺。我已經人戲了。可是一凡，不過是一個努力把角色演好的演員。所以，我決定把愚蠢進行到底。第二天早晨，我問了他一個最沒智商、最惡俗的問題：“一凡，你愛我嗎?”他愣在那里。其實我沒想要什么答案，我只想用這個問題揭露一下他，讓他稍稍難堪一下，讓他知道，我其實沒那么好糊弄!

我沒有等到答案便起身離開了家。胃就在這個時候尖銳地痛起來，我不禁悲從中來。迅速地鉆進藥房。買了最貴的胃藥吃下，期待著疼痛快點兒消失——沒有人關心，我疼給誰看?那一天。真漫長。我想。如果日子需要熬的話，那活著實在是一場苦役。我沒想到，一凡有如此能力，可以輕易將我托至天堂，也可以毫不費力地將我拋入地獄。

重要的是，我離開，是因為我沒有想好應該怎么面對他。

我決定愛你

那天晚上下班時，我心驚肉跳地下樓，心里想：如果一凡不在樓下，我該怎么收場。還好，他在，以同樣的姿勢。我突然間恨他這樣的執著——懷著一個絕對不純的目的，那么頑固不化地堅守著——他在挑戰我的智商以及情商，不是嗎?

我準備上車后什么也不跟他說，只把手機里的那段錄音放給他聽。我想看到他的尷尬。我想看到他被揭下羊皮后的狼狽，我更想把這個他送的手機扔到他的臉上，然后大聲告訴他：“我并不幸福，你失算了!”想著想著，我一腳踏空了一級臺階，高跟鞋曼妙地扭了一下，我的腳踝傳來骨頭的斷裂聲。很夸張，我覺得自己的心都跟著一起碎了。怎么這么倒霉!然后，他背起我，不知要往哪兒跑。只聽到我的同事喊：“傻瓜，干嘛不開車?”他像沒聽見一樣，我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我亦了解他的想法，開車的速度實在是跟不上他的心焦。他寧愿用雙腿一直向前奔跑，也不愿忍受開車路遇紅燈帶來的任何停頓，

到醫院時，一凡夸張的緊張嚇到了大夫，當得知我只是扭了腳踝時，他們對他嗤之以鼻。看著他們不緊不慢地救治，他終于火了，拿起電話：“110嗎?我在醫大二院急診科，你們再不來這里就出人命了!”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因為我看到了他比酒后更失態的樣子。而這種失態是為了我。看到我哭，他更慌了。揮舞著胳膊對醫生、護士更加大聲地咆哮。直到警察真的趕來，他才安靜下來，捧著我打上了石膏的腳，一聲不吭。直到警察說：“不就是個骨折嗎?至于這樣大驚小怪的……”見他不出聲，警察繼續數落。“要是所有的人都像你這樣，這點兒小事兒就報警，我們警察不用干別的了。看你也像有知識的人，怎么遇事這么不冷靜……”“摔的不是你媳婦，你當然可以冷靜。”一凡還了嘴，那無論如何都裝不出來的憤怒真的很帥、很酷——而當初，我不就是看上了他的這一點，才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嗎?

一凡還在與警察爭論，絲毫不肯服輸，一副把牛角尖兒鉆到底的樣子。而圍觀的人當然也很公正地將他歸結到無理取鬧的類型里。吵吵鬧鬧中，我的思維已經不在眼前，我決定繼續愛這個男人，對錄音的事情只字不提，用我們漫長的一生覆蓋住他那段早已成為往事的初戀。

相見不如懷念

在不能下地行走的那一個月里，我的吃喝拉撒都由一凡照看著。醫生也相當配合地給我開了為期兩個月的假條，而事實上，半個月過去后，我已經可以一瘸一拐地行走了。可是，在一凡面前，我總是“要強”地站起來，然后“不爭氣”地摔倒，一而再。再而三。然后。氣咻咻地拍打著自己的腿說：“我不想成為殘疾人，我要走路……”于是，一凡就會不厭其煩地抱起我，老媽子般地安慰我：“你就當老天給你放年假了，名正言順地不用上班、不用做家務，多好。我都巴不得把自己也摔成你這樣。”

傻小子，嘴還真會說。

一凡不在家的白天，我一個人過得相當無聊。無聊了將近一個星期后，我終于憋出了一個可以稱之為創意的餿點子——幫一凡尋找初戀對象。我清楚自己還沒有傻到或者開放到讓他們重拾舊愛的地步，我只是想下一個賭注：不是說相見不如懷念嗎?如果讓他們斷了懷念的話……我愿意為此賭一把。我不相信，我與一凡那朝朝暮暮的恩情抵不過那場有疾而終的初戀。

沒有想到僅打了7個電話，便輕易地打聽到了那個叫林路的女人。而據最可靠消息：林路甩了一凡之后，嫁給了一位如今已經是上市公司財務總監的男人，過上了她理想中的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像許多成功男士一樣，林路的老公在外面也是眠花宿柳，而林路能做到的最惡毒的回應就是拿著老公給她的信用卡隨心所欲地透支。一年前，林路辭去了幼兒園老師的工作。老公為她辦理了投資移民，成為了加拿大籍華人，希望她能夠為其生至少3個以上的孩子。

線人客觀的描述，讓我得知林路過得談不上好。但也不算壞。她選擇了嫁給那個人，也就等于事先預料到未來的這種生活模式。因此我很想見一見林路真人，我想親眼目睹她的現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后，才能知道該動用什么樣的招數讓一凡對這位初戀女友死心。

與林路的見面也沒費什么周折，雖然移民到了國外，但她的大部分日子還呆在國內，也許是覺得離老公近一點兒更放心，像她這樣的有錢有閑的富太太是很多休閑場所的擁躉。說實話，辦那張高級會所的美容年卡時，我是心疼自己和一凡的血汗錢的。可是同漫長一生的幸福心安相比，多少錢也都不足掛齒了。

第一次與林路“偶遇”是在美容院，只聽到她對著電子秤失聲尖叫：“啊。我又長了4斤。”那份由衷的沮喪仿佛那多出的斤兩不是肉，而是惡性腫瘤。事實上，她的身材很好，我在她的在意里，看到了她的危機感——一個失愛的女人對自己的要求是相當自虐的。她下了秤。我很自然地走上去，然后微笑著對她說：“你那么好的身材還不高興，難道是逼我這樣的胖子自殺不成?”林路笑了，不是開心地笑了，而是有些得意地笑了。我暗喜：看來，這個優越的女人現在只能從別人的不幸里找到快樂了。也就是說。我的這位情敵雖然還稱得上是美女。但美得并不快樂、健康，亦不輕松、從容。

看著美容師小心翼翼地服侍林路，卻還是經常遭到其不管不顧的批評，我的內心已經開始歌唱了——時隔多年，一凡，你的初戀已經在錦衣玉食的生活里熬成了怨婦。我期待著你們的不期而遇。期待著一場碎成一地的“見光死”。

那天。我特意與林路一起從會所出來。她驕傲地對著門口那輛桃紅色的寶馬遙控。而我則禮貌地道聲再見后，向路口的公交車站奔去。我猜想，林路看我背影的眼神一定充滿鄙夷和優越感，可是。我知道。我沒必要把我的得意表演給她看。

我和你的似水流年

一凡與林路的那場偶遇當然也是我精心策劃的，我已經打探好了林路每天下午都會去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咖啡館小坐。于是那天下午，我告訴一凡說自己有個重要的商務活動希望他去替我應酬一下，地點就在那家五星級酒店的咖啡館，等一凡到了那里，而且小等了一會兒之后，我又很“抱歉”地跟他說客戶臨時有重要的會議要參加，會見取消。

我事先訂的是咖啡館最靠里面的座位，就算一凡進去時，沒和林路發現彼此，但出來時，他們也應該能夠看到對方。

那天，一凡回來得很晚。見我沒有吃飯，他換了衣服便鉆進了廚房。那頓晚餐，他做得大失水準，顯然心不在焉。而我那天也做出無比心大的樣子，吃過飯后，便在網上打游戲，一副無比沉迷、無比討厭被打擾的樣子。一凡呢，則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我想：不管怎樣，偶遇初戀都是一件令人心動的事情，我允許一凡有獨立的空間與時間去想想曾經的她——我深知，美好的，可能也僅僅是回憶而已。

打那天起，一凡終于與林路又有了聯系。我無需盯梢也感覺得出來。而我能做’的，就是制造一個又一個的事件。

在一凡不能按時來接我下班的時候，我會坐錯公交車，花一元錢坐到郊區，然后帶著哭腔打電話給一凡：“我迷路了。”一凡飛車來接我時，語氣中心疼’多于責備：“這么大的人還會丟，你可愁死我了。”

在一凡不能像往常那樣做晚飯時，我會自己做。然后不是今天打碎了碗，就是明天燙傷了手，要么就是后天熬糊了一鍋粥。等到一凡回來時，我會撲進他的懷里：“一凡，我這輩子是做不成賢妻良母了，你休了我吧!”每每此時，那個從林路那里剛回到我身邊的男人，就會摟著我說：“怎么娶了你跟娶了一個定時炸彈似的，時不時地就制造一個小災禍，害得我整天為你提心吊膽。”

成為他心尖上的牽掛，讓疼愛成為一種習慣，這就是我的招數。

又一個一凡晚歸的夜晚，他開門進來時，我正看著趙本山的小品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一凡，我求救般地招呼：“老公。快來幫我揉揉肚子，笑死我了，腸子全擰個兒了。”一凡跑過來，一邊幫我揉肚子，一邊若有所思地對我說：“亦茗。你怎么好像就沒有不開心的時候呢?”我若無其事地回答：“我有什么不開心的?長得也不漂亮。從來不必擔心被上司或同事性騷擾：老公又不花心，我從來不用擔心長了二兩肉也得被嫌棄；別人家的奔馳、寶馬在塞車時跟咱家的捷達一樣，在現在的路況下最多跑到80邁；還有，”我看著他的眼睛。“最重要的是，老公居然為了我扭傷的腳而暴力抗法，我有什么理由不開心呢?我干嘛不沒事兒偷著樂呢?”

一凡被我的話逗笑了，甩胳膊晃屁股的。然后，他頗有感觸地對我說：“我新近認識了一個女客戶。家里要啥有啥，但一點兒都不快樂。你是沒見她出門在外，就跟全世界都和她有仇一樣。看哪兒都不順眼，得茬兒就跟人吵架。有時候，我也挺同情她老公的，跟這樣的女人在一起過一輩子，既無聊又無趣。再說了，就她那樣兒，男人怎么可能對她憐香惜玉啊!”

說著說著，一凡有點兒氣急敗壞了。我當然知道他決非“路見不平一聲吼”，而是為自己白白為這樣一個怨婦虛擲了多年的癡情與傷心而憤怒。他與林路之間的多年后再次相見終沒能愛火重燃。我，賭贏了!

我終于明白，有多少過去能夠與朝夕相處的恩情相抗衡呢?與其讓那本來存有瑕疵的初戀在記憶中美好，不如讓那兩個人再度重逢。舊情復熾也好。相看兩失望也好。滾滾紅塵，非此即彼，敢賭才會贏。我知道，從此我開始與一凡有了真正的似水流年。如此老去，才算得上理直氣壯、光明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