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愛情的“阿凡達”

我和方瑜是在分手8年后的校慶上重逢的。褪去當年青澀的外衣。一群30多歲成熟的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就是一部活色生香的生活拼圖。8年的光陰，在每個人身后發生了不同的故事。有的同學在北京發展良好，開著自己的小公司，有的回小城做了教師或公務員，也有的一躍嫁人豪門做了闊太太。說來說去。班里那幾對兒愛得死去活來的小情侶，竟然沒有一對兒踏人婚姻殿堂的。大學校園中的愛情像水中花，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就能把它擊潰，更不要說大風大浪，包括我和方瑜。當年我們義無反顧地分手，現在想來竟是對愛情如此的不負責任。

2002年畢業那年，家人在浙江給我找了份安穩的工作，要方瑜和我一起回去。而方瑜卻執意留在北京發展，他的性格適合在外面闖蕩。一次爭吵后，我一氣之下坐上了回家鄉的火車。在火車上哭了一路，心中恨恨地發誓，與方瑜至此老死不相往來。這一恨，就過去了8年，我們真的沒有再見過面，即使后來我有機會又回到北京，也沒再和方瑜聯系過。如果不是這次聚會，也許我們將成為兩條相錯而過的線，永遠不再有交集的機會。

“梁若，這些年你過得好嗎?”方瑜手中葡萄酒的顏色，艷麗得如同我們分手那天黃昏的斜陽。我看得有些恍惚，恍若又回到幾年前的時光。好不好呢?眼前這個男人依舊目光如炬、鼻子高挺，可我人卻老去了。從北京回到家鄉又回到北京打拼，結婚又離婚，至今仍孑然一身，這就是我的現狀，可當年離開時那點兒小小的自尊心，讓我不允許這個男人看到自己過得如此糟糕。

硅然方瑜過得不錯，聽說他在一家外企做得風生水起，一路升至主管，是這一班中屈指可數的成功一族。原來方瑜是對的，小城太過安逸，根本鎖不住我們的那顆蠢蠢欲動的野心。我無比懷念和方瑜在一起的日子，甚至想像過如果當時不和他分手，那我現在的境況又會是另一番天地。只是現在，我有了歷史，就多了不配的資格。這年頭，二手男人還是支績優股。而有過婚史的女子就成了殘花敗柳，只能耐心等待“識得金鑲玉”的君子，將她帶回家中做成標本。

然而，方瑜不是君子，卻是鉆石王老王。

方瑜和我重又有了聯絡，彼此加了QQ，偶爾通個電話，也在網上見面，聊許多話題，卻明顯有了生分。幾年下來，方瑜練就了一身識人眼色的本領，多了幾分圓滑和小聰明。或許他早知道我那段不堪回首的失敗婚姻。只是不屑提起。每當這樣想過，我就會有點兒小失落，如果方瑜還念及舊情，一定會緊張地追問，可是現在這個男人早已收起年輕時的鋒芒，像塊溫潤的石頭，雖然讓人感到溫暖，卻著實看不清楚他的內心。

再次見面，是一個月后了。方瑜來我的公司附近辦事。約了我晚上一起吃飯。在祟文門那邊的馬克西姆餐廳。方瑜定了臺。我剛落座，就有侍者捧上一只精美的花籃，向我說了一句：“祝您生日快樂!”我一驚，不知所措地望著對面的男人，他表情愉悅地沖我微笑著點頭。天啊，我真的忘記了!這一天居然是我的生日，而方瑜卻記得真切。我的心中像闖入一只小鹿，左沖右撞地閃過一波波的感動，眼淚差一點兒掉下來。

兩瓶法國紅酒很快見了底，酒真是一種催情的東西，能讓人亂了心。方瑜說：“梁若，你知道我當年最大的夢想是什么嗎?就是如果有一天有了錢，我就天天請你吃馬克西姆。”是的，我那時候多么熱衷于這種西餐，可是我們窮得只能在某個盛大的節日才舍得犒勞自己一頓。那些相戀時的美好，一股腦兒涌進了我的腦海中。

“梁若，這些年來我沒有忘記過你一秒鐘，我想要活出個樣子來給你看。”方瑜說這話時，眼中網著粉紅色的柔情，頓時讓我淚流滿面。所有的矜持此刻都被撕掉了。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我無法自抑地哭起來。如果不是當時不顧一切地出走，我們現在將是多么美滿幸福的一對兒啊。但上天又給了我一個機會，此時讓我們舊情復燃，天雷勾動地火般的，我仿佛看到了過去的方瑜，還有從前的自己。

這個晚上，接二連三的感動。徹底要了我的命。一切發生得順其自然，我們無休止地用身體的歡愉來補償這幾年離別的時光。激情過后，我躺在方瑜的懷里，那里像一片寧靜的海灣，召喚著靈魂之樹的種子生根發芽。不記得在哪里看到過：世上最完美的愛情，就是同初戀情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和方瑜。兜兜轉轉了8年之后，是不是還有資格擁有這一生一世的結局?

我搬去了方瑜的公寓，方瑜到底成了有錢人，能買得起這樣大的房子。住進來的第一天，坐在那個寬大的陽臺上，我以為我們可以愛得很純粹，愛得很透明。坐著方瑜的車上下班，一起去大學時常走的公園、小吃店、電影院。我幾乎忘記了自己那段短暫的婚史，我和方瑜才是名正言順的原配，我們沉浸在自己的小甜蜜當中。

只是方瑜似乎不習慣給我零用錢，即使他年薪30萬元，而我只是幾千元的小白領。女人的自尊心，也不允許我向他伸手。愛情這東西，有付出才會有回報。去逛商場，我拼了命地給方瑜買名牌服裝、鞋子、皮帶，刷自己的卡時我滿心的歡欣鼓舞，不眨巴一下眼睛。拎著回家，我像個準老婆一樣給方瑜搭配了襯衫、領帶。方瑜滿臉內疚地說：“我真是太忙了，連上商場的時間都沒有。”我以為他自責從未送過我禮物。嗔怪地說：“這有什么，以后你就交給我了。”方瑜的吻便鋪天蓋地地上來了，熱熱地融化了我的身和心。

有一次，方瑜無意中對我說起，現在別人戴的手表都上萬了。我記在心里。周末下班后直奔了國貿，給方瑜買了一塊“浪琴”。當帶著幾絲近乎討好似的小甜蜜，趁著方瑜睡著將這塊表戴到他的腕上時，光是想像著這個男人第二天發現時的那份驚喜，我就有種快要飛起來的幸福感。可事實出乎我的意料。早上醒來時，方瑜已經走了。后來方瑜打來電話，說公司要加班，卻只字未提手表的事情。我有點兒悵然若失，從前上學，哪怕給方瑜買2元錢的肉夾饃，他都會欣喜若狂地把我抱起來轉好幾個圈，這可是一萬多的手表啊，他居然可以忽略不計。

晚上方瑜回來，我還有點兒氣不消，臉色難免掛了霜般難看。方瑜卻不動聲色地將一束玫瑰捧到了我的面前。他當然是在意的，只是故意在逗我罷了。僅此，我就感動得熱淚盈眶了。女人想要的浪漫、想要的愛情，這個男人都給了，還渴求什么呢?可是女人又不容易知足，我還想為這段愛情要一個圓滿的答案。那就是婚姻。等待方瑜求婚的過程，很漫長，時間像是打了結，走不動了。其實我們的日子一如往昔，變化的只是我的心境。“要改變你的身份，就得先讓對方適應你的存在。”我把書上的這句話，興致勃勃地用到了生活當中。

我真的開始把自己當回事了，方瑜再去哪里，我就像個管家婆一樣問長問短，連同行的人都面面俱到地問過來。以前方瑜加班，我會安靜地等在家里，現在可不那么安生，每隔十幾分鐘就會打一個電話。我要像一團空氣。不留空間地充斥到他生活的每個縫隙。

2009年6月的一天，方瑜公司聚餐，給我打了電話說晚上回來遲些。如果這個時候出現在方瑜的面前，會不會給他一個大驚喜呢?我想著，真就這樣去做了。我的出現，的確讓方瑜一驚，卻實在是沒有喜。大伙都善意地取笑方瑜，什么時候交了女朋友，也不早點兒介紹一下。那時候，我已經和方瑜在一起3個月了，他卻連半點兒風聲都沒透給同事。我的心間閃過一片凄涼，臉上卻強顏歡笑。方瑜更是尷尬萬分。但轉眼就眉飛色舞地把我介紹給大家。他的確是個交際場上的高手。可是，回家之后。他便借酒裝瘋地和我鬧起來：“你憑什么管我的事?你有什么資格跑到我同事面前現眼?”方瑜邊說邊摔東西。客廳里砸得一片狼籍。我聽得心里一陣陣發緊，難道對他來說，和我重溫舊夢。只是為了上床，卻從來沒有把我當成他的誰?

第二天，方瑜酒醒過來，看著臉色凝重的我，馬上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為自己酒后的胡言亂語痛心疾首。那天晚上，他還特意為我買了一條項鏈。那是我們在一起后，他第一次送我這么珍貴的禮物。當他親手將那條項鏈掛到我脖子上時，我發現自己掉進了這個男人的溫情陷阱中，除了原諒，別的什么也做不了。

但我沒有想到那一次僅僅是個開始，方瑜變得不太愛回家了，打電話不是關機就是無人接聽。我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在躲避什么。等他再回來。就已經喝得爛醉如泥。家里免不了遭遇一場襲擊的同時，我也會變成下人一樣被他呼來喝去。然而在酒醒后，他又會真誠地向我說“對不起”。

終于有一次，方瑜又為酒后失言嘻皮笑臉地哄我開心時，我慎重地對他說：“方瑜，要不我們結婚吧。”方瑜愣了一下，又呆了一陣。我以為他是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卻聽他說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我的手機昨天晚上丟哪兒了?”剛剛還升騰在我心間的那團火，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嘩啦一下滅了。他，或許從來沒有想過和我有個圓滿。

這種周而復始的循環，使我感到疲憊不堪。醉酒和清醒，截然不同的兩個方瑜。讓我搞不清楚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愛人、性伙伴，或者是初戀回憶的載體?

當方瑜接連4天在凌晨才回來時，壓在我心頭的那股怨氣終于引爆了，我必須要他給出一個正經的名分。我板起臉對著方瑜直截了當地說：“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結婚?”話說得太過直白，語氣太過認真。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方瑜這次不可能再裝聽不見。他僅思考了一秒鐘，就給出了答案：“我不想結婚，至少現在沒有這個打算。”

“那我又算什么呢?這樣跟你在一起。”淚水從我的眼角滑落下來。爬滿了臉。

“我不想和你一樣有失敗的婚姻，所以我對結婚很慎重，不會輕易走進圍城，我更不可能娶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方瑜的眼神躲閃地望著窗外，聲音卻像石塊硬生生地砸在我的心上，我清晰無比地聽到有個夢撕裂了。我清醒過來，一直以來，只有我一個人沉醉于過去的微自時之夢當中。一直以來，我以為他和我一樣愛得很明凈。可現實卻將我的夢擊得粉碎。

2009年7月，一個下著雨的日子，我搬出了方瑜的公寓。他伸手想要挽留我時，我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留戀和淚水，像8年前我們分手時一樣。

32歲生日這天，我去影樓給自己拍了套寫真集。正值2010年元旦。結婚的人真多。影樓里擠滿穿著禮服、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新人，給我化妝的小姑娘說，今天是大吉日。因為沾了這喜氣，我的心情也很明媚。一個側影，從面前的鏡子中閃了過去，我的笑就在鏡子中凝固住了。那個男人太像方瑜了，如果不是他身邊那個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我一定會把他當成方瑜。他是個不肯用婚姻當賭注的男人，僅半年之隔，怎么可能這么快就變了心意呢?我兀自笑了。

然而。那個男人真的是方瑜。幾天后，我看到那幅碩大的婚紗照，陳列在影樓的櫥窗中，偎在方瑜身邊的是一個美若天仙的年輕女孩兒。我盯著看了許久。與方瑜在一起的光景恍若昨天，他現在居然已經結婚了。愛情這種玩意，真的只能有一次，回頭重新撿起的一定是殘羹剩飯，有誰會珍惜別人用過的東西?在方瑜的心里，從一開始我們的關系就沒有劃上等式，不平等的愛情怎么可能會有結果?變了質的關系就不再是當年的情和愛了，即便有那么一些留戀，也只是為了成全一個未完成的心愿。

這天，我一個人去看《阿凡達》，大家在為精美絕倫的場面和3D效果驚呼感嘆時，我卻坐在電影院中哭得淚涕橫流。在色彩斑斕的潘多拉星球，那里有不沾染俗世糾葛的純潔之愛，而塵吐中的愛情輕薄得禁不住一顆砂粒。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阿凡達”，那片凈土與現實的滿目塵埃是個糾結的矛盾體，我相信8年前的那個方瑜也是愛我的，但我需要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能夠接納我的現在與過去的愛人，而不僅僅是“阿凡達”。

半個月后。我離開了北京，第二次踏上返回家鄉的列車。我還是一個人，只是這一次我折斷了一對飛鳥的翅膀。我愛情的“阿凡達”，永遠再見了，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