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嚴重失衡是當前主要問題

人民幣對外升值，解決國際經濟失衡問題；貨幣環境緊縮，解決國內經濟失衡問題。這兩件事其實并不矛盾，都是為了解決經濟失衡而在兩個方面使的一股子勁兒。

近幾個月，媒體關注的焦點是美聯儲的第二輪量化寬松政策，是各國的匯率之爭，特別是西方國家天天都在打壓人民幣升值。

而老百姓感到的卻是，手中的人民幣似乎天天都在貶值。

其實，不僅是中國，幾乎所有新興市場國家都普遍存在本幣對發達國家貨幣的升值壓力，但其國內的購買力卻面臨貶值的現象。這種背離現象的本質就是經濟失衡，不僅是發展速度的失衡，也是流動性失衡，真實購買力失衡。失衡的典型表現就是，一方面本幣對美元、歐元、日元等西方國家貨幣大幅升值，熱錢不斷涌入，但卻無法有效阻止熱錢的進入，更不敢大幅加息，使得貨幣政策陷入兩難。另一方面就是在猶豫和糾結之際，通脹及資產泡沫又來了。為了對抗通脹，新興市場國家紛紛被迫選擇加息，以降低經濟熱度。而發達國家則恰恰相反，由于經濟復蘇乏力，只好選擇擴大量化寬松規模，由央行購買政府債券。即使是這樣，商業銀行的消費貸款和企業貸款仍然徘徊在低位，說明沒有人敢借錢。貸款沒人要，說明實體經濟依然很冷，于是只有指望匯率再低一點，以取得相對競爭優勢。于是匯率之爭就愈演愈烈。

從美國近期經濟數據看，美國的核心通脹率已經為負，剔除原油大宗商品采購，居民日用品CPI呈現下行趨勢，失業率直逼10%，居高不下，美聯儲不僅長期把基準利率保持在0-0.25%的歷史低位，更是推出了第二輪量化寬松政策。毫無疑問，美國是非常明顯地站在發達國家，尤其是站在美國自身立場來看待問題，制定政策和引領世界輿論的。用美國人的話說，就是“美國的政策只為美國負責。美國好了，世界就好了！”于是美聯儲主席伯南克不斷為自己辯護，指責中國和其它新興市場阻止本幣隨經濟增長而升高，不僅給自身，也給整個世界造成了問題。美國媒體評論稱，伯南克以鮮見的直白方式，直接將新興市場的通脹壓力和匯率問題引發的矛盾歸咎于中國等國家。

貨幣主義學派鼻祖弗里德曼在《美國貨幣史》一書中，曾經以令人信服的數據揭示：大蕭條是以一種悲劇性的方式印證了貨幣要素的重要性。也就是說，美聯儲曾經的緊縮性貨幣政策加劇了大蕭條的程度。伯南克當選美聯儲主席后，在給弗里德曼的生日賀詞中說：“在大蕭條的問題上，你的看法是正確的，我們問心有愧，感謝你的指正，我們不會再次犯錯了。”2002年，在互聯網泡沫破滅后，時任美聯儲理事的伯南克極力倡導弗里德曼提出的以“坐著直升機撒錢”的方式來發放貨幣，對抗通縮。弗里德曼后來指出，大蕭條是政治家們最后一次犯大錯，今后“每次出現經濟緊縮苗頭時，他們便會‘過度刺激’經濟，包括超額印制貨幣，其結果是導致新一輪的通貨膨脹。”

此后，美國的行為不幸被他言中，但弗里德曼并沒有完全說準。本世紀以來，美國政府頻繁增發貨幣，導致了整個世界的流動性過剩，卻并未引發美國的通貨膨脹。市場上貨幣過量最直接的效應就是物價上漲。但是，多年來在美國的日用商品市場上，普通民眾很少能感受到物價的上漲，政府的貨幣政策也并不會影響美國普通民眾的生活水平。相反，美國政府增發的貨幣以各種社會福利的形式返還到民眾手中，進一步提高了普通民眾的生活水平。比如奧巴馬進行的醫療體制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花的增發的美元。由于美元是世界貨幣，因此，全球所有美元持有者都共同分擔了美聯儲增發貨幣所帶來的成本，而增發美元所帶來的鑄幣稅卻只有美國獨自享受。而在中國，卻是另外一番景象。為了經濟增長，增發貨幣，采取寬松的貨幣政策，伴隨而來的是物價上漲，雖然政府采取了極力控制的措施，但是這幾個月來，食品、蔬菜等生活資料的價格還是普遍上漲，CPI不斷攀高，調整貨幣政策的壓力劇增。中美兩國構成如此差異的根源在于，二者在參與全球化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十分有利于美國的經濟關系模式。中國不斷以解決失業為驅動，通過各種政策工具，推動對美國的廉價出口，特別是日用品，因而全面壓低了美國的商品價格；同時中國又將掙得的大量美元兌換成各種形式的證券資產，在美國儲備起來，從供給和消費兩個方面抑制了美國物價上漲的空間。既沖抵了通脹又吸納了流動性，從而使得美國的定量寬松貨幣政策既不影響其國內的物價波動，又非常輕松地“勾銷了”中國的外匯儲備。在中國，大量的廉價出口消耗了國內的資源，推高了國內的物價。當下的人民幣匯率制度又不利于促進進口，使得中國難以通過大量進口來平抑國內的物價。因此，政府一增發貨幣，立刻就反映在國內價格市場上。中美之間的這種經濟關系模式必須改變，只要中國經濟不擺脫對美國出口和對美元儲備的依賴，美國就會不斷地通過發行貨幣的方式來盤剝中國的財富，所謂的“貿易戰”、“貨幣戰”、“匯率戰”就永無寧止。嚴重失衡的世界經濟架構既產生了廣泛的利益沖突，也為發達國家盤剝新興市場國家提供了機會和口實。

為了確保不被發達國家盤剝，就有必要客觀正確地理解全球政治關系與經濟本質，以及大國間為什么必須保持密切的經濟聯系，促使全球經濟逐步糾正失衡。在解決失衡的進程中，新興市場國家與發達國家的貨幣政策會開始分道揚鑣。中國是個典型，一方面是GDP的增長過度依賴貨幣投放，另一方面，無論貨幣政策如何強調“穩健”，市場都剎不住，稍微一放，就成了超寬松。那么，中國的問題在哪里？客觀地看，就在于經濟過熱，發展速度太快。決策者也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中國開始步入加息周期，提高了存款準備金率，明確宣布貨幣政策要轉入“穩健”，這一切意味著，中國將主動調整長期存在的經濟過熱現象。預計未來幾個月中，一方面將加快人民幣升值步伐，另一方面則會提前進入貨幣緊縮周期，回歸貨幣環境正常化，即收緊貸款規模，較大幅度地提高存貸款利率。

人民幣對外升值，解決國際經濟失衡問題。貨幣環境緊縮，解決國內經濟失衡問題。這兩件事其實并不矛盾，都是為了解決經濟失衡而在兩個方面使的一股子勁兒。

人民幣升值意味著中國制造不再便宜，意味著中國勞動者的勞動力價值需要重估。從理論上說，人民幣匯率的調整，意味著人民幣國際購買力與國內購買力嚴重背離趨向的調整，所以人民幣對外升值的前提必須是中國勞動力價值的整體重估。勞動力價值重估，很大部分需要靠直接提高勞動者收入來實現，而勞動者收入提高會引起社會成本的提高，形成成本推動的通脹。這也是中國遲遲不能邁出這一步的一個原因，但依然可以預見，加薪將成為2011年的大事。

中國的緊縮其實早在去年末就已經開始，但比較溫和，4月中旬由于房地產市場出現暴漲，從而推出房地產新政，才是比較嚴厲的緊縮措施。而開始加息周期則是更嚴厲的緊縮。中國的加息出現在美聯儲基本確定推出第二輪量化寬松之后，因此政策信號比較明顯，那就是在退出和緊縮方面，不再與美聯儲同步，開始分道揚鑣。貨幣政策轉向是一個周期性現象，不可逆轉，即一旦宣布對通脹宣戰，防止經濟過熱，連續加息就不可避免。中國的經濟熱度不可能一下子消退，所以即使在調整趨勢發生之后，依然可見熱錢加速流入。

中國的經濟本質特征決定了任何調整都是溫和的，盡管主觀上希望猛烈一點，可一旦經濟發出不良信號，誰都不愿看到。因此，人民幣雖需升值，但不會大幅升值。中國經濟需要緊縮，但加息會適可而止，經濟減速也會是一個和緩的過程。換言之，中國解決失衡問題會是一個時期的逐步漸進的過程。但畢竟這個時期已經來臨。

張 嗣興

本刊特約專欄作家，原國網北京電力建設研究院院長，教授級高級工程師，高級經濟師，華北電力大學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