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莊的住戶都住青瓦房。一間間的青瓦房或依山或臨水,很是好看。
青瓦由泥坯燒制而成,若泥坯中含有砂粒,燒制后,有的砂粒脫落,就成了砂眼。有砂眼的瓦蓋在屋上,倘使做了溝瓦,就漏雨。
蘇木家的屋上有一片瓦是砂眼瓦。蘇木對砂眼瓦生過氣,一下雨就要接漏。漸漸,蘇木就對那片砂眼瓦產生了仇恨。蘇木膽小,不敢上屋,就用竹篙撮,竹篙卻把砂眼上面的瓦撮脫節了,漏下的雨更多。
蘇木就想到了段移生。
段移生是段家莊身手不凡的瓦匠。他決定到蘇木家翻修屋面。在去蘇木家的路上,段移生就想:眼前要做的活兒少,不得不在蘇木的屋上留一點手腳。然后,他就狡黠地一笑。
蘇木很熱情地接待了段移生,并且段師傅前段師傅后極其親熱地喊開了。
段移生也隨口答應。
蘇木指了指砂眼瓦,對段移生說,逢雨就漏,換了那片有砂眼的瓦。
段移生看了看那片砂眼瓦,說,行。
段移生頂著火毒的太陽爬上了蘇木家的屋。每一片瓦都是熱熱的。他的手指利索地翻著那些有點燙手的瓦。很快,他看見了那片有砂眼的瓦,并對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喜歡那片瓦就像喜歡一個人一樣。
他把那片有砂眼的瓦放在了自己看得見的地方。
段移生想到了一個主意。他覺得主意很好,迅速從屋上下來,在蘇木的屋后抓了一丁點土,并且用手上的汗水揉捏那點土,土就漸漸成泥。
段移生再次爬到屋上,他把那揉捏得柔軟的泥輕輕按進那片瓦的砂眼,再把那片瓦當作溝瓦,放在離原來不遠的位置。
這一切,蘇木真切地看在眼里。
蘇木沒有說。
蘇木沒有讓段移生為她白換那片有砂眼的瓦,而是用一碗滾燙的米面厚待了他。
段移生有滋有味地吃著米面。蘇木悠閑地為他扇著風。段移生想,自己離吃下一碗米面不遠了。段移生吃得急,嗆了一口。蘇木看著段移生慢慢地嗆出了眼淚和汗,卻沒有停下打扇,嘴里還說,慢慢吃!
段移生吃完了米面。蘇木就問:那片有砂眼的瓦,換掉了?
段移生肯定,換掉了。
蘇木勸段移生休息半天再走。段移生不依。
蘇木送段移生出門。蘇木還說,屋漏了,再喊段師傅來。
一路上,段移生臉上是愜意的笑。
那一場雨,過了很久才來。那片讓段移生換掉的砂眼瓦,在經歷了一場雨后,就漏雨了。
蘇木接好漏,就想到了段移生。天一放晴,蘇木就找了段移生。
段移生很清楚,是那片砂眼瓦漏雨了。他想,這一次不能用泥粘砂眼了。
上屋前,段移生在蘇木屋后的枇杷樹上摘了一片葉子。他想,這一片葉子,就是將來的一碗米面。他很得意地把那片葉子握在手上,然后就上了屋。手指翻得那些瓦七七八八地響。
段移生很快發現了那片有砂眼的瓦。當做溝瓦,他又把那片瓦放在了離原來不遠的位置,再在它的上面蓋上了枇杷葉。不等葉子爛掉,肉眼是看不出砂眼的。
蘇木很清楚地看著這一切。
蘇木仍舊用一碗米面款待了段移生。那碗面,段移生吃得慢,沒有嗆出眼淚和汗。
蘇木問,段師傅,那片瓦換掉了?
換掉了!段移生的聲音。
蘇木家的那片砂眼瓦再次漏雨時,一條從一個省通向另一個省的高速公路像一把鋒利的菜刀,毫不留情地切開了段家莊。蘇木的青瓦房沒有保留下來。
拿到補償款的蘇木修了很氣派的樓。
段移生在一家工地上做工,不小心摔了下來,摔斷了腿,再不能上屋。
段師傅!段師傅!段移生瘸腿路過蘇木樓前,聽見蘇木在喊。
段移生就放慢了腳步。站在蘇木樓前新栽的玉蘭樹下,段移生先開口,蘇木,我對不住你。
蘇木說,你對得住我。
段移生說,我當初貪戀你親手做的那碗米面,有意將那片有砂眼的瓦當做溝瓦安放在你的屋上。
蘇木說,我當初也貪戀你,我男人一走,我就想你過來。
段移生說,你不怪我?
蘇木說,你怪我?
段移生說,你蘇木還當我是段家莊的瓦匠師傅?
蘇木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