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斷壁到綠茵他們是震區的足球小子

踢足球對于每一個城里的孩子來說都是太普通不過的事情，在學校和小區的足球場都可以看到他們奔跑的身影。但對于那些在5#8226;12地震中因為學校垮塌失去校園的孩子們來說，能讀書已經是最大的幸福。至于那些和足球有關的事情，在地動山搖和家園毀滅后，已經變成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但夢想總不會破滅，我們來到他們中間，探尋他們心中的那個足球夢。

鏡頭一:龍門鎮九年制學校

這里沒有足球場

在彭州的出城處有一個藍底白字的路牌:龍門山58公里。龍門山鎮九年制學校就在那里。沿途一路開下去，可以看見新修的樓房，空氣中飄散著油漆和涂料的味道。這里什么都是新的，公路、樓房、校舍。離龍門山鎮不遠就是銀廠溝，因為氣溫要比城市里低，在地震前這里是成都人的避暑勝地。到了龍門山鎮，看見一座藍白相間的房子，就是龍門山鎮九年制學校了。

學校是2009年8月交付使用的。進了學校大門，正對著的就是八個大字:“珍愛生命，感恩成才。”校舍很新，要升高中的初三學生在教室外的過道上進行月考，學生們都很認真地做著考卷。在教學樓的旁邊就是塑膠操場，操場上有三個班級在上體育課。這里看上去和任何一所城里的學校一樣，只有學校旁那棟滿是裂縫的危樓提示著這里曾經的地動山搖。不過要仔細看才能發現，這個學校沒有足球場。

負責體育課的劉大維老師說，學校在地震前是有足球場的。那個時候初中的學生經常在操場上踢球。對于現在沒有足球場他很是遺憾，劉老師總是在想，如果當初給學校選址時再圈大點就好了。“主要是當時大家都想著是讓孩子們快點復課，要快點修好學校，所以我們考慮得都不夠仔細。”

去年搬入新校舍時，學校的操場還是煤渣操場，那個時候上體育課，如果學生不小心摔倒，站起來后身上就是一道能看見肉的擦傷，擦傷處可能還有黑黑的煤渣，拿水沖洗的血都混合著黑色。“這樣子上體育課很危險，學生太容易受傷了。”所以劉老師和學校商量，找來施工隊開始修現在的塑膠操場。在龍門山鎮修塑膠操場可不是個容易的事。首先要面臨的就是綿綿不斷的雨，從去年9月開學到現在下了100多天的雨，下雨就意味著剛用膠粘好的操場，被雨水一泡就要重新返工。劉老師說，有一次施工方來了就下了整整4天的雨，結果施工方白給了工人4天的工資。劉老師指著操場上一塊又一塊滿是小氣泡的場地，無比心疼地說:“看，這就是被雨泡壞的場地。”

除了下雨這個讓人頭疼的問題，還有學生的問題。雖然在修建期間禁止學生們進操場，但學生們都忍不住跑到操場上來玩。這就意味著，如果學生踩到了剛粘好的地，再一抬腳，那塊地就會被整塊粘起來，那又得重修。

就這么反反復復修著補著，塑膠操場基本修好了。這個塑膠操場只有180米的跑道，還有個不夠大的籃球場。上一般的體育課是沒問題了，但是想要踢球?那很難。劉老師告訴我，現在都是好幾個班一起上課，場地太小沒辦法踢球。而且學校現在的專職體育老師只有2個人，其他的體育老師都是兼職。他們可能上一節課還在給學生們教語文、教數學、教英文，下一節課就得跑到操場上教體育課。在劉老師眼中，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有操場就是好的，在學校修好前，學生們只能在學校每個板房的間隔處上體育課。球類比賽是不能進行的，那很容易把板房的玻璃打破，所以那個時候的體育課只能是教學生做健身操。用劉老師的話說就是“體育課基本處于癱瘓狀態”。對于地震后的第一節體育課，劉老師記得很清楚:“學生都在教室，我們教他們一些最基礎的體育知識，然后帶到課外玩了一會。”

即使如此，學生還是很高興，在劉老師的記憶里，那天的學生都暫時忘記了地震帶來的驚慌，每個孩子臉上，都是笑容。

“正兒八經”的足球賽

“劉老師好!”，“今天可以踢球啊?”就在和劉老師談話的過程中，一幫孩子們興奮地跑進劉老師的辦公室報到。“嗯，今天可以踢球，快點準備一下。”劉老師對他們說。孩子們聽到這個答案歡呼著跑出了辦公室去拿足球。踢足球，這對于他們來說是太難得的事情。

學校的塑膠操場現在有3個班級在上課，在那里踢足球是行不通的，于是孩子們跑到了學校門口的空地上。雖說是空地，但那絕不是個踢足球的好場地。場地不大，空地的下面是雜草堆，和空地有幾米高的落差。空地上有房子形狀的凸出石塊，這里是學校修好前孩子們上課的板房。劉老師用手指了指一個一米寬的空地，說:“那里就是以前我們上體育課的地方，兩個板房間的空隙。”

把兩塊磚頭左右一放，就是球門。這是一場不那么普通的比賽。不夠完好的球場，不夠專業的選手，他們甚至都沒有一雙像樣的球鞋，足球也是舊的，球員的動作顯得有些僵硬和不熟練。那是因為從2008年5月12日后，兩年的時間他們都沒有好好地踢過一場球。踢球的條件是不夠的——場地不夠，老師不夠，運動器材也不夠。孩子們要忙著好好學習，老師要忙著教育學生，好好讀書，重建家園是他們心中的首要目標。至于足球這種課余愛好，在這個時候就顯得不那么重要。

球賽剛開始20多分鐘，孩子們就把球踢到了空地下面的雜草堆里，六年級二班的鄧夢雨順著斜坡滑下去撿球，再敏捷地抓著斜坡上的雜草，踩著凸出的石塊爬上來。撿完球就正好是中場休息時間，有4個孩子坐在一旁，每個人的臉蛋都是紅撲撲的，那是運動后的身體反應。對于今天的球賽，他們都很滿足。“我們好久都沒有踢球了，新校舍修好后這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踢球。”六年級一班的李航、張港秋、李健異口同聲地說。沒有裁判，沒有專門的場地，大家都不懂球賽的具體規則，兩支隊伍的人數也不對，但在他們眼中，這就是正兒八經的球賽了。因為平時他們踢球，可能只有四五個人，在更小的場地，隨便踢一踢。

忘記家里還沒有修好的房子，忘記經常性發生余震的恐慌，只是一心一意想著進球，踢球是最開心的時候，孩子們對這一點都很肯定。

“我最喜歡的足球明星是姚明”

馮世成是這群孩子里年紀最小的一個，只有8歲的他個子不高，才讀三年級。所以在今天的比賽里他沒能上場，只能在一邊看著。他在回答問題的時候，手指繞來繞去地絞在一起，很顯然并不習慣接受采訪。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不遠處那幾個比他大幾歲的孩子們腳間的足球。快快長大，成為一個足球運動員，是他對于長大以后的自己的一個期望。

球賽結束，學校的下課鈴聲響了，下一節課沒有任何班級上體育課，孩子們也都還沒有玩夠，劉老師就把孩子們帶到了塑膠操場上。現在學校的足球有20多個，但是因為長期沒人踢，所以都有些漏氣。“顏色鮮艷的綠色是新鋪的塑膠，你們不要踩到了!”劉老師一邊給足球充氣，一邊向孩子們喊著。能夠享用無人的塑膠操場，孩子們的心情更加好了。“往這邊傳!”“防守防守!”興奮的叫喊不斷從塑膠操場上傳來。“小伙子們跑起來!”劉老師不停為大家加油。

比賽結束，最終的勝負不那么重要，在這幫孩子心中，能夠像今天這樣踢球就已經很滿足。不過他們處于成長期的精力似乎還沒有得到完全釋放。有人又開始提議比賽跑步。“預備，跑!”有人自己喊著口號。六年級二班的曹康跑了第一名。“這幫娃娃，體力才好喲。”劉老師看著他們說。

看到孩子們這么高興，劉老師臉上也滿是笑容。“娃娃們確實很久沒有踢了，今天看到他們這么高興，我也很高興。”劉老師笑著說。這個時候，施工隊的人走過來給劉老師說:“今天千萬別下雨了，不然剛鋪好的又報廢了。”劉老師抬頭看了看天，嘆了口氣，又笑著對記者說:“就是，千萬不要下雨了。”

據劉老師說，地震后龍門山鎮95%的房子都塌了，有的原本在外地打工的家長，就把孩子們接到外地去上學，“學校之前有1100多人，現在只有900多人了。”劉老師說。在去外地上學的人當中，有不少是現在這幫孩子們的足球伙伴。“還是很想他們。”孩子們說。

在這幫孩子心中，足球規則不那么重要，越位這些規則，他們了解的并不多，能開心踢球就是好的。至于最喜歡的足球明星，有的孩子甚至回答了“姚明”。在這些孩子們的心中，中國隊是最好的。六年級二班的陳辰說:“長大了我要進入中國隊，為國爭光!”

全新的龍門山鎮九年制學校。

現在學校的足球有20多個，但是都因為長期沒人踢，所以都有些漏氣。

球踢到了空地下面，孩子就順著斜坡滑下去撿球，再敏捷地抓著斜坡上的雜草，踩著凸出的石塊爬上來。

能夠享用無人的塑膠操場，孩子們的心情更加好了。“往這邊傳!”“防守防守!”興奮的叫喊不斷從塑膠操場上傳來。

鏡頭二:白鹿鎮中心小學

大雨中的足球賽

白鹿鎮中心小學在5#8226;12地震中被稱為史上“最牛”教學樓，因為一條地震斷裂帶剛好從四川省彭州市白鹿鎮九年制學校校區內穿過，一棟新建教學樓被整體抬高近3米，樓體依然屹立原地不倒，而距其僅10余米遠的教師宿舍完全垮塌，舊教學樓、辦公樓均成危房。震后每天都有二三百游客來此參觀，最牛教學樓也和小魚洞大橋、白鹿上書院并列為彭州市三大地震遺址。

現在的白鹿鎮中心小學是在距離原址不遠處新修的，在白鹿鎮上可算得上是最漂亮的建筑。這座在修建之初就宣稱要打造成法式風情的教學樓就立在去白鹿鎮的路邊，淡黃色的外墻，尖頂鐘樓，看上去真有那么幾分法式風情。但是當記者把目光轉向旁邊充滿泥土和雞蛋大小碎石頭的操場時，腦海里所想的只是:這里，就是孩子們的操場?

白鹿鎮中心小學在地震前是白鹿鎮九年制學校。“地震前經常可以看到初中的學生踢球。”白鹿鎮中心小學副校長楊文友告訴記者。那些踢球的少年們，隨著初中部的搬遷而消失，隨之消失的，還有學校的操場。現在的操場是不能進行體育運動的，出太陽的時候跑起來就揚起厚厚的灰，下雨就變成泥巴地。“體育課只能做操，場地不行，沒辦法進行其它運動。”楊副校長的語氣里滿是遺憾，灰暗的天空中響起了幾聲悶雷。

在楊文友副校長辦公室的墻角，放著幾個很舊的足球。楊副校長把下午踢足球的孩子召集在辦公室門口，孩子們拿著足球和記者一起走往操場。悶雷還在頭上響著，等我們走到操場，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于是記者對孩子們說:“下雨了，等會再踢，小心淋感冒。”不過他們異口同聲地回答“沒得事，我們不怕。”對于他們來說，淋雨和兩年來第一次痛快地踢球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

和龍門鎮九年制學校小型的塑膠操場相比，白鹿鎮中心小學的設施顯然更加惱火，偌大的操場上，只有幾個新的籃球架。于是我們就按照老規矩擺上了磚頭當球門。一場不那么正規但是卻很珍貴的比賽，正式開始。

像貝克漢姆一樣

比賽開始，孩子們用石頭剪子布的游戲分輸贏決定誰先開球。贏了的孩子歡喜雀躍地把球帶到一邊準備發球，其他的孩子三三兩兩地站在一邊開始防守。孩子們一跑起來，整個球場就揚起一片塵土。因為場地上都是碎石塊和泥土，加上下雨，跑得太快就容易滑倒。個子最高的胡遠明邊跑邊回頭有點不好意思地對記者說，“今天大家發揮得不好，主要是場地太滑了。”

在整個比賽中不斷可以聽到，“阿姨，打手算不算犯規?”“叔叔，我跑的時候他拉我手，算不算?”就連罰點球，大家也找不準具體位置，最后只好是把球擺在一個差不多的位置，因為“我們剛才罰點球，你們就把球擺得這么遠”。球場上很久沒有這樣熱鬧了，孩子們的聲音也讓旁邊教學樓的過道上探出不少小腦袋。他們也不斷地在樓上助威:“唐浩加油!”“你犯規了!”

一個球被守門員撲出后，守門員把球拿在手上，猶豫很久是用手把球扔出去，還是用腳踢出去，他怯怯地問:“阿姨，我現在用手扔球不犯規吧?”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才用力把球扔了出去，球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穩穩地落在他們隊員的腳下。對于球賽的規則，他們了解很少。記者問他們:“你們知道足球的規則嗎?誰知道越位是什么意思?”孩子們都想了很久，搖搖頭。其中有一個小孩說:“阿姨，我們只知道一些基本規則，因為我們都沒學過。”那自己踢的什么位置知道嗎?他們都露出純樸的笑容說:“就是站在前頭把球踢進去就可以了。”

在這幫孩子心中，他們最喜歡的球星是貝克漢姆。理由很簡單:“因為他長得帥，踢得好。”這兩點是喜歡一個球星的最簡單要求。為了像偶像一樣，有的小孩用水把頭發弄成貝克漢姆的莫西干頭，引來周圍的伙伴一陣取笑。“我以前還偷媽媽的啫哩水把頭發梳成莫西干頭，效果比用水梳好得多，不過被我媽看到了，她說我在發神。”這個用水梳著莫西干頭的小孩笑著說。

比賽進行了一半，一輛運沙車開進了操場，一整車沙傾倒在操場邊的跑道上。球賽暫時不能進行了，于是我們提議中場休息。孩子們聽到此話就準備跑到水龍頭下喝水，記者對著操場上的他們喊:“誰要喝水，舉手，我請你們喝!”說完就往校門口的小賣部走。這幫孩子馬上一窩蜂跑過來跟在記者身后，當記者把礦泉水發到他們手中的時候，每個人都很真誠地說:“謝謝阿姨。”他們喝完還在自己的礦泉水上做記號，有的把標簽撕下來在瓶身上打了一個結，有的把標簽撕了一個小角。這瓶普通的礦泉水，對于很多喝慣了可樂等飲料的城里孩子來說，是看不上眼的。但對于他們來說，卻顯得格外珍貴。

小賣部的阿姨在記者買完水付賬后，笑著說:“娃娃們好久都沒有踢球了，好久都沒有看到他們這樣子滿頭大汗。”

去真正的綠茵場踢球

中場休息后球賽繼續，一直在進攻的楊文忠不小心摔倒了，周圍的伙伴把他攙扶到球場邊坐下。他的右手臂有一道5厘米長，1厘米寬的血口子，手腕處還有擦傷，腳也有輕微的扭傷。同隊的隊員拿起自己剛才舍不得喝的礦泉水給他沖洗，倒完一瓶水后，六年級一班的鄭力夫又把自己做了標記的礦泉水拿過來繼續沖洗。這里面年紀最大的14歲的胡遠明邊沖洗邊說:“忍到點哈!”血被沖洗掉后露出了肉，光是看就已經覺得很疼。但楊文忠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很爺們地說:“沒得事，我們山頭的娃娃，這點傷算啥子。”說完就一瘸一拐地走向操場繼續踢球。

在地震前，這樣的傷很少出現在他們身上。上體育課是這幫孩子最高興的事情，踢球、打籃球，操場上也有草，摔倒了也不疼。六年級一班的唐浩說，那個時候學校有草地，踢球是最巴適的事情。但現在他們只能找塊空地練練傳球，就連這滿是泥土和石塊的操場，也是很難用來踢球的。因為校方怕他們摔傷有危險。更不用說足球了，十多個孩子，有足球的只有兩個人，學校的足球是不借給孩子們的，現在鎮上到處都在修新房子，大卡車在空地上、公路上來來回回地運輸水泥和沙石，也怕他們踢球遇到危險。“我在家拿妹妹的小皮球當足球踢。”楊文忠說，“因為足球少，有一次我們把籃球當足球踢，都踢壞了。”

“要知道在90年代的時候，我們學校的足球隊還在市里比賽拿過第一名。”曾經的榮譽在楊文友副校長的記憶里依然輝煌。但在現在，都成了不可能的事情。沒球場，足球不夠，這不僅對于孩子們是個問題，對于學校來說，也是一件令人苦惱的事情。“現在沒有辦法給娃娃們修塑膠球場，只能暫時先這樣了。”楊文友副校長的聲音聽上去充滿歉意和無奈。

球賽進行了很久，上課鈴聲和下課鈴聲在耳邊響了幾次，當第三次上課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孩子們都停下來看著記者，有個孩子走過來說:“我們可不可以再多踢一會?好久沒有這么高興了。”他明亮的眼睛充滿了對足球的熱愛，于是記者說:“好。”在采訪快結束時，問起孩子們對于足球的夢想時，他們說想當足球教練、想成為專業球員，在七嘴八舌地描述完未來后，孩子們突然都安靜下來，想了一會說:“我們還是更想在真正的綠茵場上好好踢一場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