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一個寒冷的晚上,阿嘉娜走出巴黎圣母院的時候,正巧大雪紛飛而下。遠處的街頭藝人并沒有躲閃,魔笛的聲音時斷時續。圣母院外的橋頭,一個法國人停下了腳步,抬頭看了一會雪花,就蹲在地下開始堆雪人。
阿嘉娜加入了這個陌生人,兩人語言不通,好在也不需要什么文字上的交流。雪人在兩人的手中慢慢成形,之后揮手道別離,一個向左,一個向右。雪人佇立在圣母院外,帶著用石子做出的笑臉。
就好像她作品中那一只表現出各種情緒的獨眼一樣,阿嘉娜總會遇見這樣神奇的故事,她也總會用9歲愛麗絲一般的好奇參與其中,夢想著用畫筆和眼睛,走入有著紅桃皇后和瘋帽匠的小小世界中。
藝術仙境@夢游
本不是初夏季節了,本應有烈日和蟬鳴,本應是汗流浹背或者妝容盡花,可今年成都的天氣偏偏淘氣,中午的太陽并不灼熱,走進阿嘉娜的畫室,有混雜著油畫顏料和新鮮枇杷味道的涼氣。
“這里是冬暖夏涼哦。”記者對起身迎接的阿嘉娜說,她回答:“還沒到夏天呢,你看,頂上是石棉網,夏天熱死人。”
聽起來是抱怨,說出來卻嬌嗔。阿嘉娜,年輕的成都女孩,佛羅倫薩國際雙年展唯一受邀的成都畫家,各種國際畫展的常客,此時穿著上一輩工廠女工的藍色制服擺弄玻璃茶具。她的四周是幾年來的作品,有一些和她本人差不多高——是的,她確實是個嬌小的女孩。她梳齊劉海,留長直發,沾滿顏料的藍布制服下面,是一件嫩綠色的裙裝。她看起來像是成人版的豌豆公主,但是一旦有滿墻滿壁的作品作為背景,阿嘉娜整個人就顯得被注入了光——柔和的,但是有力的微光。
“我下一個月要飛去斐濟,他們邀請我參加有25國藝術家匯集的一個國際聯展。”阿嘉娜指著畫室進門處掛著的年歷說。這個年歷上密密麻麻都是她的工作計劃,展覽不斷,地點則在全球各處。看到這本年歷,幾乎要以為她的職業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職業之一了,不僅能做自己喜歡的事,而且一路飛往參展的目的地,都是這顆星球上最美的地方。
可這又是一個“圍城”現象,事實上阿嘉娜每次出行都只有一個單純的目的,那就是展覽本身。給她帶來盛名的佛羅倫薩雙年展讓她在歐洲待了整整一個月,她卻沒有一次坐在左岸的露天咖啡廳曬太陽的機會。所有的時間,所有的精力,都交付給了展覽和學習。“這個任何藝術家夢寐以求的巨大幸福啊,我怎么能浪費?”阿嘉娜所說的幸福,是穿梭于盧浮宮、凡爾賽宮、巴黎會展中心、蓬皮杜藝術中心的幸福,是和拉斐爾、波提切利、達·芬奇的傳世之作零距離的幸福。
于是阿嘉娜的每一次旅程都這樣行色匆匆,那些著名的景點和途中的艷遇都為“藝術”二字讓路,只有靠近藝術,她才能獲得頭暈目眩的幸福。
QA
“我喜歡在旅途中觀察圍觀群眾”
《成都女報》:斐濟這一次展覽,應該終于有機會好好游玩一下了吧?這個季節的群島是最吸引人的。
阿嘉娜:其實每一次出去都不是沒有機會游玩,只是我放棄了這些機會而已。對于我來說,最具有吸引力的就是工作本身,就是看畫展,看其他藝術家的作品,并且和各種各樣的藝術愛好者交流。
《成都女報》:這種交流會不會顯得枯燥?
阿嘉娜:當然不會。很多人覺得旅行的意義在于風景,風景我肯定會看,因為寫生是我們重要的靈感來源。有些人覺得旅行的意義在于認識形形色色的人,而我只要觀察他們就充滿樂趣了。和旅途中的人交流,更重要的是和志同道合的藝術愛好者交流,哪怕他們是普通人,也會給我很多美妙的感受。
藝術仙境@奇遇
在今年春天的一個下午,阿嘉娜在畫室外遇見了一條“目測有3米長”的蛇,她興致勃勃地蹲下欣賞了許久,接著拍下來放在博客上,圖片旁邊寫著“畫室的鼠兄,應該害怕了吧”。
這個古怪的姑娘,有許多諸如此類自得其樂的方式,比如長時間地觀察花草,比如把玩任何一件隨手抓到的小東西。在阿嘉娜看來,藝術家之所以成為藝術家,是因為他們有比別人更強的發現美的能力,用她的話來說就是“有觀望的眼睛”。
所以當她遇到其他能夠發現美的同類,就會欣喜萬分,哪怕對方是一個11歲的小女孩。在佛羅倫薩參展的時候,一個11歲的希臘小女孩被阿嘉娜的畫作吸引,雖然阿嘉娜自己也不知道吸引這個小孩的到底是什么。兩人都用蹩腳的英語交談,一來二往倒熟悉了起來。小女孩每天都要來展場給阿嘉娜講一個希臘神話故事,可是就算一千零一夜也有完結的一天,在阿嘉娜回國之前,女孩用了一晚上的時間,給阿嘉娜做了一條項鏈。
再比如文章開頭那個關于雪夜、巴黎圣母院和雪人的故事,阿嘉娜似乎有一種奇怪的磁場,能夠吸引到和她一樣敏感而充滿童心的伙伴。當然,她也懂得去安靜地欣賞,在凡爾賽宮的山頂上,她遇見了把自己扮作雕塑的街頭藝術家。他全身涂滿白色涂料,戴著花冠,有人給他一枚硬幣,他就會緩慢地換一個動作。阿嘉娜回憶說:“那是冬天,很陰冷,我站在遠處一直看著他,他認真地裝扮,認真地站立,認真地換造型,和周遭完全相融。我心里的感覺只有兩個字,感動。”
任何對藝術抱有認真的態度的人,都會讓阿嘉娜感動。已經參加過許多國際藝術展的她說,國外的藝術氛圍讓自己很有安全感。因為國外的大展覽總是平等的,沒有抱群的習慣也沒有太多對參展者身份的劃分,這樣輕松而自由的環境不僅讓阿嘉娜能夠認識更多有趣的人,自然也更容易走入一個又一個奇遇當中。
QA
“奇遇讓我保有好奇心”
《成都女報》:這些顯得有些奇幻的經歷,你是不是經常遇到?
阿嘉娜:確實不少。我會在之后一遍一遍重溫這些經歷,里面的一些細節越想就會越覺得有趣,這些事情對于我來說,是非常珍貴的,它們可以讓我保有好奇心。
《成都女報》:那你認為自己為什么比別人更經常遇到這些有趣的事呢?
阿嘉娜:可能因為我更善于發現美,有一雙觀望的眼睛。比如說,其實很多游客對歐洲的街頭藝人是抱著看稀奇的心態,他們會對這街頭藝人猛拍照,也會指指點點,我不會,我能夠看到他們的堅持和認真。
《成都女報》:在這些奇遇中,對方是如何看待你的呢?
阿嘉娜: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因為我是一個看起來有點嬌小的中國女孩,可能對方會覺得這樣的一個人能畫出有力量的作品比較神奇。我個人很不喜歡被稱作“女”畫家,藝術應該是中性的嘛,但是我愿意以一個女人的視角去探索這個世界,同時以女人的態度與這個世界溝通。
至于別人覺得我的生活單調,我想用一句很喜歡的話為自己辯護——就像一個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他天生就擁有滿天的星星,你沒有生活在草原,怎么知道夜晚的天空也可以這樣美麗呢?
藝術仙境@兔子洞
將愛麗絲帶入仙境的,是一只會說話的兔子,而將阿嘉娜帶入藝術世界的,卻是一場大病。幼時的阿嘉娜和所有女孩子一樣,喜歡唱歌跳舞,好動活潑,但就因為這場大病,讓受盡寵愛的她第一次感受到孤獨和自卑。時至今日,她都不愿說出當時的情況,連病名都不想再提起,她只是說:“那是童年的結束,是走不出來的一段時間。”
毫無懸念,讓她走出這段時期的,就是繪畫。十多歲的時候她第一次拿起畫筆,便對自己說這是一輩子都要做的事。從那時起,阿嘉娜的周末全部用來學習繪畫,成都畫院樹蔭下的光影記錄著她相對同齡人顯得蒼白的青春時光。與阿嘉娜自己的堅持相比,家人對她的選擇并不那么支持。“家人因為不了解畫家這個行業而反對,他們覺得像凡高這么有名的畫家,也只能孤獨窮困地死去。”阿嘉娜說。不過她說自己是那種對個人的選擇會忠誠到底的人,只有繪畫讓她全神貫注,只有繪畫讓她忘記苦忘記痛,只有繪畫能帶她進入夢想中的世界,她便再也不想出來。
就是這樣,繪畫是阿嘉娜的出口,科班出身的她的作品中卻沒有太多學院派古板的調調。她創作時完全隨性,將自我完全交給畫筆,每一幅畫在起筆時,她都不清楚自己要畫些什么,筆墨暈開后蠶吐絲一般,她才會漸漸看清自己的意圖。所以當現在有人問她,為什么她的作品中總有一只獨眼時,她總是會反問一句:“為什么不行?”如果創作是純粹的內心世界展現,那么阿嘉娜的心中,一定就有這么一只時而凌厲、時而溫柔、時而瘋狂、時而安靜、時而坦然、時而神秘的眼睛。
在阿嘉娜的作品中,還有一類是接近嬉戲調侃趣味的,如《小孩的念想》、《路上進行時》、《我們的游戲》、《你可以永遠飛翔了》。在這些作品中,我們似乎能感受到一點放松和一種冷冷的幽默。《我們的游戲》就是其中之一,畫面中沒有宏大的敘事場面,僅以一個躺著的人的面部及一個像羽人般的人物形象構成畫面。從人物面部及蝴蝶羽人的對比看,二者是有大小懸殊的,似乎代表著兩個有力量懸殊的對象,在一種嬉戲中得到了和諧。當然,這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臆想,作品背后還有更深刻的對自我與他者的關系的探討,但是能夠將充滿童趣的畫面與此類寓意完美結合的藝術家,一定有一顆純真的心和一個一刻不停地思考的大腦。
QA
“每幅畫都好像一篇日記”
《成都女報》:你的作品如何反映出你的內心?
阿嘉娜:就好像一個人有記日記的習慣,那么在他多年后翻看自己曾經的日記,就會對自己的成長有一個清楚的認識,也就會對自我有深刻的認識。我認為,不論任何職業和身份的女人都是應該清楚認識自我的。我的作品對我來說也有這樣的意義,我能夠清楚看見自己改變和成熟的軌跡。
《成都女報》:這也是你自我調整的過程吧?
阿嘉娜:是的,是我和生活之間關系的體現。因為繪畫和生活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是有沖突的,我的價值觀也會與外界的大多數人不同,這樣自然會帶來不少問題。我的作品從最初的關注自我的細膩小情調,到現在更有力量和實質內容的表達,就是我的變化。這說明我更會把控生活,更懂得調整和平衡,我很高興看見自己有這樣的改變。
藝術仙境@旅伴
每一個夢境般的故事,都需要有一個旅伴才算完美。他可以幫助女主角一路披荊斬棘,可以同她一起攜手天涯,可以與她偶爾花前月下,故事的結尾,自然是在共同開辟的坦途上頭也不回地牽手走下去。
如果女主角是一個藝術家,這樣的故事便不成立。無可厚非,藝術家女主角會帶來更多激情和浪漫,“但是也會有更多的掙扎和傷害”,阿嘉娜說。因為藝術家都是屬于非常自我的人,不論在創作上還是生活中,向對方妥協的可能性太小,但是他們的愛情卻總是激烈,結局便總是慘烈。
阿嘉娜自己都不記得單身了多久,她仔細想了想,說:“很多年吧,對大多數人來說算很久很久了。”可是,她并不覺得單身生活對自己有任何負面的影響,相反,也許這正是自己能夠專心創作的重要條件之一。她并沒有一幅感情藍圖,和繪畫一樣,感情于她來講,是白紙上隨興而來并隨興涂抹的人生作品。
阿嘉娜講到了弗里達和卡米爾的故事,這兩個才華橫溢的女人,都毀在了跟自己的才華不相上下的男人手上。“弗里達太敏感,她的敏感讓自己不可能像自己的丈夫一樣接受‘藝術家就應該在不同的女人身上體驗激情’的做法;而卡米爾又太軟弱,作為藝術家她無可挑剔,作為愛人她不過是個害怕失去的女人。”阿嘉娜分析完兩個女人的故事,便堅定地下了結論:“所以,我不會和圈內人戀愛。”
她渴求的伴侶和任何一個女人所希望的對象并無區別,她最希望對方擁有的,是一顆懂得包容的心。在她看來,自己的身份會帶來不少愛情上的障礙,投身藝術的熱情雖然不需要對方完全支持,但一定要尊重。再三思考,阿嘉娜終于形容了一下自己夢想中的男性形象:他必須有無可挑剔的人品,學識淵博,從事非藝術行業但是對藝術有相當的了解。這樣以來,她就可以與她分享自己的內心,而同時,他可以向她打開更大的世界,“我希望他能讓我永遠充滿好奇。”
QA
“‘湊合’的愛情不能稱之為愛情”
《成都女報》:你最近的一次戀愛經歷還記得么?
阿嘉娜:太久了,該忘記的就忘記好了,美好的當然要記得。
《成都女報》:似乎大多女藝術家都會選擇圈內人,因為他們之間的溝通更容易,你拒絕與圈內人戀愛是和曾經的經歷有關么?
阿嘉娜:年輕一點的時候確實與圈內人談過戀愛,現在我之所以拒絕圈內人,是因為我覺得他們無法讓我有新鮮感,我希望能夠找到一個跟我的圈子完全無關的伴侶。但是話說回來,我覺得女人沒有愛情一樣可以存活啊,我不喜歡現在很多女人為了一些世俗的原因就妥協,那種“湊合”的愛情是不能稱之為愛情的。
藝術仙境@本真
三句話不離藝術的阿嘉娜也不過是一個喜愛零食,喜歡好看衣服的姑娘。在她看來,繪畫自然是在自己心中排在首位的,但是這種生活——這種自由追求自己夢想的生活,卻需要資本來支撐。“金錢和藝術就好像是水杯和水的關系,沒有水杯,水便不成形,但是即使盛滿了水,水杯也不過是一個載體。”這確實是一個極好的比喻。
阿嘉娜誠實地表示,自己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對好看的衣物和首飾有無法抗拒的迷戀。雖說去過許多地方參展都沒有太多時間游玩,但在旅途中無意看見一件漂亮的衣服一定要收入囊中才舒坦。阿嘉娜對于各種品牌并沒有什么概念,她說自己的購物原則是“只有上限沒有下限”,也就是說即使路邊攤的貨品,只要能吸引她,她也一定有勇氣穿上身。“這不是自不自信的問題,這還是你了不了解自我的問題,適合自己的永遠才是最好的。”穿著藍布工作服的阿嘉娜說。
QA
“做女人千萬不要苦大仇深”
《成都女報》:關于愛美這一點,你終于跟大多數女人比較一致了。
阿嘉娜:哈哈,這是因為女人畢竟都有共性嘛。你看我在畫室的時候就比較邋遢,穿衣服也隨便,像個灰姑娘一樣,但是一到展覽的時候,我一定會把最好看的晚裝拿出來穿。我買的很多衣服在平時都沒有機會穿,你說我平常創作的時候穿個小禮服誰看得到?但是就算為了一次美麗的機會,只要遇見喜歡的衣服,我都肯定會想方設法弄到手。
《成都女報》:很多人都覺得藝術家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原來你也有物欲?
阿嘉娜:這不算是物欲吧,藝術家也是人,而且藝術家對美的追求更極至。我就覺得女人都應該像我這樣,對自己好一點,至少在物質方面——或者干脆說在外形塑造方面要下點工夫。美是這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女人作為美的代表,沒必要把自己搞得多么苦大仇深。
《成都女報》:你對自己現在的生活滿意么?
阿嘉娜:我知道,自己現在的生活有些苦行僧的感覺,每天都泡在畫室,連跟朋友見面都要掐著時間。可是人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我比大多數人幸運的地方在于自己能夠清楚地意識到絕不會對這個選擇感到后悔。至于別人覺得我的生活單調,我想用一句很喜歡的話為自己辯護——就像一個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他天生就擁有滿天的星星,你沒有生活在草原,怎么知道夜晚的天空也可以這樣美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