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智若愚,行善若“娛”。以此網羅更多的注意、模仿,甚至爭議,從而推動慈善進程。未嘗不是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幸事。
一直以來,中國人對“行善”有烏托邦式的憧憬: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于是江蘇黃埔再生有限公司董事長陳光標的出現,多少讓人有些尷尬:他創立企業13年來持續以巨額財富“善利萬物”,但也偏執地抱著“中國首善”這塊名牌不肯撒手:我就要高調做善事,如果你不服你來做,你來和我爭這個稱號。
他的“高調”,常常超越普通人的想象力:用3300萬人民幣壘成一堵墻,號召各大媒體合影留念后發放至新疆、四川等各大災區;巴菲特與比爾·蓋茨的“中國慈善行”還未拉開序幕,他已經公開致信兩位表達“裸捐”的決心,還號召數位企業家共同來湊這份“見面禮”;把錢都交給慈善機構讓他“心里悶得慌”。到現場面對面地發錢、救援、被感激讓他快樂無比,甚至一周數次在夢中笑醒……
——就像楊瀾聽說他“小時候用暑假打工的錢幫隔壁小喜子交了學費,要用唾沫把老師發的小紅花貼在臉上,再各個教室跑一圈”的段子后會掩嘴大樂一樣,我們已經太習慣“低調謹慎”諸如此類的生存法則,甚至本末倒置了:小喜子上學要緊,還是打壓貼小紅花的張揚勁兒更重要?如果小喜子們都能上學,張揚又何妨?
大智若愚。行善若“娛”,以此網羅更多的注意、模仿、爭議,從而推動慈善進程,未嘗不是這個時代、這個國家的幸事。
也許,在這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人的江湖,陳光標注定成不了老子所吟誦的“上善之水”,但他的“水”哲學,自有食人間煙火的高明之處:“如果你有一杯水,你可以獨自享用;如果你有一桶水,可以存放家中;如果你有一條河,就要學會與他人分享。”
BM=BIZMODE C=陳光標
“裸捐”始末:捐的是理念
BM:將自己的“棵捐”作為巴菲特和蓋茨慈善之行的見面禮。引發了哪些你意料中與意料外的狀況?
C: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但沒預料到會造成這么大影響。可能無形中給中國的富豪們施加一定壓力,但有壓力才會有動力,才會促使他們去思考人生和財富的意義,才會去行動。
BM:但也有些知名企業家認為有更好的方式可以承擔社會責任。
C:他們認為把企業做好,解決就業,這就是社會責任。但這是理由和借口,每年從企業凈利潤中拿出一定比例的利潤是不會影響企業發展的。
BM:你為什么要“裸捐”?很多人對這件事心存質疑。
C:小學三年級我就用自己暑假掙的錢幫隔壁小朋友交學費,老師的表揚、同學媽媽的感激給我很大鼓舞,現在不過是放大了——我還是我。只是錢更多面已,而我所有的錢來自于陽光下。
雖然我已捐了13億多,但我不認為這很重要,這和普通老百姓捐10塊錢沒什么不同。為什么要“裸捐”?活在人們的尊重中對我來說很重要。這比孤獨地在巨富中死去幸福多了。我還認識一位福建老板,去世前兒媳婦也不愿看望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分家產,這是富二代兒媳給我的震撼,對比我自己,從懂事以來我就需要幫父母償還幾塊錢、幾塊錢的債,反而走到了今天,所以,應該給孩子留什么,不留什么,我想得很清楚了。
BM:慈善晚宴前,你準備與蓋茨、巴菲特聊天的三個話題,聊得怎么樣?
C:對,首先我準備請蓋茨和巴菲特推薦我去美國最好的慈善學校學習,我希望能就如何更好地完善中國慈善事業的快速發展,法制化、制度化,上臺階,上水平做些努力;其次希望明年由我牽頭帶部分中國慈善家到美國設宴,爭取建立一個世界富豪慈善體系,每年延續,把慈善做到世界上每一個角落,這兩個他們都說好。
第三個號召世界富豪到中國西部投資、拉動發展的問題,他們說“可以考慮。世界上有很多類似的地區”。
BM:有沒有想過“裸捐”之后。會不會是讓你放心的管理運作方式?
C:我相信將來一定能找到最權威的公證處或慈善機構,把家產捐給他們,即使我不在了,也能放心地讓他們幫我做慈善這件事,這方面巴比的基金會能給我不少啟示。
BM:希望通過高調“裸捐”達到一種什么效果?對你的企業影響力會有多大的幫助?
C:就算我有1000億元全部捐了,能夠給國家解決多大困難?我捐的是我的理念,通過親歷親為的行動,來感動和感化更多人,我提裸捐就是這個想法。慈善業在西方發展了200多年,在中國才起步,我們正在摸著石頭過河,我做的事情就是推動它的改革。
慈善的名聲對企業也有幫助,對我的實體產業整體收益的提升大概有20%到30%。
“我的慈善要讓老百姓看得見,摸得著。真金白銀。真槍實彈。”
前任民政部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王振耀回憶:“我曾經問他,光標你一次次地救災,一次次捐下去,難道沒想過激情會消失嗎?”類似的。還有南都基金會徐永光力勸陳光標成立自己的非公募基金會,“當陳說出準備捐出90%財產時,我們在想,他也許會是新慈善模式的希望。”
蓋茨基金會便是典型的非公募基金會,這類基金會可以將捐贈者投入的本金用于增值投資,持續經營,但必須確保收益繼續用于公益領域。但即便在國外,對非公募基金會的監管也存在較大爭議,最多指控是說這類慈善組織往往賬目不清。
徐永光記得,陳當時的回應相當簡單:“我怎么能做這樣的事?”
這樣包含“增值”的慈善在陳光標看來不夠純粹。一般而言,他的慈善更像是布施,“他會盡力將大部分捐贈物資親自送到災民手中。”而同時,他的捐款大多捐獻到大型公募基金會中,“他把這看成對國家的支持。”
BM:在“布施”和“慈善”這兩者間。你要傾向于前者?
C:像我前面說的,中國慈善事業的路還很長,我現在還只能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也有很多困惑,因為“中國首善”的稱號,每天求助人、求助信件數不勝數,甚至我在老家的父母,都要面對這些問題,我當然希望有更專業、更有效的方式來盡我助人的心愿,但有時魚龍混雜,我放心不下。
在中國,慈善方面的法制化、自覺性、人生價值觀和財富觀的認知都不夠,公開透明度也不夠。比如,你給基金會捐了1000元,過了一年,不告訴你這1000元用在了哪里,你心里肯定會憋得慌;如果1個月后告訴你,你這1000元幫助一個小朋友交了助學費。然后把地址電話告訴你,并讓小朋友寫一封感謝信給你。你肯定會很感動,下次你也愿意再向基金會捐款——因為“幫助別人、快樂自己”相當直觀地實現了。我一直說,我的慈善要讓老百姓看得見,摸得著,真金白銀,真槍實彈。
BM:你的西服上別著國旗胸針,這在我們的采訪中還是第一次遇到。
C:呵呵,我是發自內心地感謝,1978年改革開放,讓我小學三年級就能挑水掙學費,這是最初的感激;近年來我們公司也都發展得很好,比如最近央視大樓的拆除工程我們正在做。當你幫助別人多了,路會越來越寬。
說到財富觀,有些富人認為他今天的錢完全是自己辛辛苦苦賺來的,和國家社會沒有關系,就應該給下一代。但我認為我賺到的錢有國家有人民,有員工的創造,所以我要學會和別人分享。
慈善博弈:“要包容我的存在”
“巴比”的中國行,催化了民間對“富人慈善”的關注;而陳光標的“裸捐”,更成了眾位企業家不得不面對的“必答題”,一時間眾說紛紜,亦有“慈善愈辯愈明”之勢。
“商界思想家”馮侖表態:“這三件事——捐款、成立公益基金會、增加并保護財富,都得做,并且做好。光講捐不捐,捐多少,沒有用。若是片面強調‘裸捐’,當所有的財富創造者集體‘裸捐’之后,創造財富的源泉也便沒有了。”張朝陽則與宗慶后的觀點不謀而合:“每個企業家應該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做他自己的慈善,首先企業家的本分就是解決就業、創造價值,給國家交稅,中國第一代企業家首先把企業做好,這是更本質的事情。”馬云則有“打圓場”之嫌:“我贊賞裸捐的人,但我覺得,今天的中國,今天的世界,也許每一個人在活著的時候,花一點點時間對你的社區、你的城市做一點點努力,遠比死后捐50%更為重要。”
身處漩渦之中的陳光標,如何回應?
BM:你的高調。可能讓另一些富人身陷尷尬。朋友親人怎么看待你的慈善行為?
C:身邊不少朋友勸我悶聲發大財,不要太高調,得罪很多富人,因為你揭他們的傷疤就是在動他們的利益。以前我還呼吁征收富人遺產稅、高消費稅、固定資產稅、環境保護稅等等,擁有得多,就應該承擔得多。這應該是一個對等關系。
BM:也有企業素直言,如果把財富不是捐給一個獨立的公益機構,而是捐給政府,就會導致政府權力的過度膨脹。扼殺整個社會的一切創造性。你怎么看?
C:這有些夸張了。這樣的預設還為時尚早,何況,同樣可以有“不捐給政府”的慈善行為,比如親歷親為。
未來的中國,慈善應該會有很多種方式,對我而言,只希望有良知有感情的人大力支持我,而對我有意見的那些富人朋友們可以包容我和理解我。因為,這么多年來我看到的窮困的人太多,我的力量太有限。中國有陳光標這個人的存在,我認為是個大好事,你們要學會包容他的存在。
BM:那對家人如何安排?不給孩子留財產,讓弟弟妹妹自食其力,都是你廣為流傳的軼事。
C:我的父母安享晚年后,就不需要再如何安排,剩下就是妻子和孩子。我沒有忽視對孩子的教育,孩子3歲后,每次進行慈善捐贈我都會把他們帶到現場,讓他們知道這些錢都捐到哪里去了。孩子們有愛心,學習成績好,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希望。我的父母沒給我留下金錢,給我留下了吃苦精神、創業精神,我認為,我給孩子留下的社會影響力和精神財富完全夠他們用了。
我不會給他們留什么保障,即使他們大學畢業長大成人,我的公司再成功也不會交給兩個孩子。他們可以自己創業,我就是從零開始的,他們也要從零開始,我還在考慮是否需要給他們制造一些債務讓他們鍛煉一下。“裸捐”也是因為我有這個自信,我從孩子身上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