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明勛輕云漫卷、振衣長嘯之處,畢契科夫卻舉輕若重,用全部的力量將龐大、低沉而幽深的慢板中每一個細節(jié)盡可能一一陳列。
圍繞著畢契科夫、鄭明勛和斯卡拉愛樂樂團三大元素,我們迎來了他們的“梅開二度”。在每一種組合中都會令人感受到音樂精神和越來越稀缺的唯美音色。
兩年前,米蘭斯卡拉愛樂由鄭明勛率領,演出的曲目可認定是此次畢契科夫的前身。除了上半場羅西尼的歌劇《意大利姑娘在阿爾及爾》被改成更膾炙人口的《鄉(xiāng)村騎士》間奏曲,其余三首完全一樣;而下半場的“主菜”把“柴四”換成我們更熟悉的《悲愴》。
剛剛脫離沉重而宏大的德奧晚期浪漫主義音樂圈子的畢契科夫正在進入享受音樂的境界,他指揮的力量被分配得更加均勻,手勢更流暢多姿。也許對于不熟悉他的人來說,他的樣子有點“咧”,或者“憨”,但是他紅潤的臉色和可掬的笑容,至少親和力撈足分數,比起鄭明勛的不茍言笑,他在上半場的意大利歌劇版塊里真正讓音樂形神兼?zhèn)涞馗璩w揚。
《威廉·退爾》序曲中溫婉細膩的大提琴感恩之歌于無聲處迎面撲來。畢契科夫的慢板功夫極盡唯美之能事,“黎明”讓我不禁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幾年前同友人駕車行駛在阿爾卑斯山間的天堂美景。可惜“暴風雨”來得有點煞風景,長號稍顯急躁,不過很快就在畢契科夫堅定的手勢下找回節(jié)奏。當小號以熟悉的旋律拉開終曲的帷幕,場下諸多觀眾的反應明顯干擾了我的聽覺。所謂的俗調突然藏在“生曲”里被惡作劇般地抖出來,換來的就是帶些詭異色彩的驚喜,且伴隨此伏彼起的竊竊私語。不管怎么說,這段意氣風發(fā)的進行曲還是讓爛熟于心的觀眾見識到比他們更爛熟于心的世界最佳意大利歌劇樂團的揮灑自如真本事。
普契尼的《曼儂·萊斯科》間奏曲繼續(xù)煽情路線,結實而富于肉感的渾厚弦樂,被畢契科夫隨意而自如地控制著感情的流向,色彩濃郁卻絕不泛濫。剛剛被調動起情緒的觀眾即便對這個作品不甚熟悉,也大多有被“電”的感覺。
《鄉(xiāng)村騎士》間奏曲在當晚更有資格名列世界上最優(yōu)美悱惻的樂隊作品之一,許多人無疑從電影《美國往事》、《教父》中受過它的催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26歲的面包師之子是在怎樣的靈光乍現中譜寫出如此瑰麗華美又凄迷惆悵的動人旋律!
威爾第的《命運之力》序曲近來常被來華樂團演奏。畢契科夫棒下的斯卡拉愛樂顯然比鄭明勛的處理更加深邃而恢弘。在這里并不是比較兩位我同樣欣賞的大牌指揮孰優(yōu)孰劣,但是當鄭明勛把高度文雅的一面通過音響色彩的處理展現出來的時候,畢契科夫已經在隨心所欲地唱著他自己的歌謠了。
正像老柴第四不可能是鄭明勛的歌謠一樣,第六交響曲“悲愴”卻是絕對屬于畢契科夫的長篇宏卷。從一樂章序奏開始,畢契科夫突然嚴肅起來,主部第一主題在這種背景下出來得振聾發(fā)聵。從行板轉入第一樂章終結部的處理如靜靜流淌的小溪,以迷幻般的柔美裊裊淡出。第二樂章更加精彩,畢契科夫根本不屑過分突出民謠旋律中舞蹈性的節(jié)奏,他熱衷于在有節(jié)制的收斂與天真的放縱中尋求平衡。如惡魔般強悍的諧謔曲在單簧管奏出主部主題后逐漸將速度提升,最終在弦樂與木管此起彼伏地一唱一和之后展現出應有的輕松樂天。第四樂章才是最見畢契科夫真章的部分,我不由又回憶起1997年鄭明勛指揮羅馬圣潔琪莉亞學院樂團在世紀劇院演奏這部作品的情景,在鄭明勛輕云漫卷、振衣長嘯之處,畢契科夫卻舉輕若重,用全部的力量將龐大、低沉而幽深的慢板中每一個細節(jié)盡可能一一陳列。此刻,凝望畢契科夫偉岸而厚實的背影,我多想看一眼他的面容,那一定像殉道者般被犧牲的肅穆所充滿,想象中柴科夫斯基純真而夢幻的悲情容顏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