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女人要有一雙好鞋,他卻忘了說,女人更要有一個好男人,可惜,我收到了一雙PRADA的好鞋,卻沒有遇到一個好男人……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場艷遇,不過是因為那一夜,需要纏綿。
我應該叫他繆清叔叔,雖然他沒有想要當叔叔的意思,不過他比我大12歲,我23,他35。
35,正是男人最好的年齡。
繆清是我父親當年的小兄弟,后來書讀得好,一直念到生物工程博士,年薪上百萬,開的車是凌志。用父親的話說,他來造訪,讓我們這個家蓬蓽生輝。
我在陽臺就看見了繆清的人和他的車,我覺得他的氣質,開雪佛萊更好一點,要那種白色老款的,充滿貴族氣息。
繆清走的時候,我奉父親之命送他下樓,繆清客氣地拒絕,我說樓下有只很兇悍的狗,你一個人下去會被咬的。
繆清恍然大悟說,我上來的時候就被它撲了一下,太嚇人了。
下樓后,他忽然邀請我說,兜風嗎?我說,好。
繆清結了婚,妻子是他導師的女兒,很漂亮,只是不肯生孩子。我在凌志車上鄙視了繆清,我說誰說嫁了人就一定要生孩子。我就不生,也不嫁。
繆清忽然伸過手來,在我頭頂揉了兩下,他說你是小丫頭,你說這種話我可以原諒。我很疑惑,我是小丫頭嗎?明明就是很有閱歷的樣子。
繆清的手掌再次降落在我頭頂,他說閱歷不是自己說有就有的,是從眼神里看出來的,你的眼睛淺得盛不下東西。他的意思不是說我淺薄,而是說我單純。
繆清帶我逛了一圈三道堰,由城西出去,開上半小時,就到了一條專供灌溉的人工河。盛夏,許多人不顧欄桿上貼著的“請勿下水”的標志牌,義無反顧地脫了鞋撲下去。我慫恿他和我一起下了水。等玩夠上岸時,發現繆清的鞋居然不見了。看來做賊也需要專業水準,否則怎么能一眼挑中繆清那雙價值六七千的PRADA,而我那雙從網上花三十元錢淘來的板鞋,仍然好端端地擺在那里。
我以為今天繆清必定要光著腳開車了,可是他不緊不慢地打開后備箱,里面整整齊齊擺了好幾個鞋盒,他挑出一個,打開來,又是一雙PRADA皮鞋。
我坐在副駕,久久不說話,繆清換完鞋后問我,你怎么了?
其實沒有怎么,就是我貧窮了23年的人生,忽然目睹了這么富貴的生活,有點承受不了。
繆清送了我一雙鞋,PRADA的銀色高跟,鞋跟尖得能戳死人。看到這個牌子時我驚呆了,網上看過無數仿款,一邊鄙視一邊揣摩,要是冒死買一雙,會不會被人看出來是假的?
自然會被看出來,窮街陋巷的丫頭,還穿什么PRADA?可是此刻忽然擁有了一雙真的,我臉都僵了,不知接還是不接。繆清把鞋硬塞進我懷里,他說,拿著,女人要有一雙好鞋。
我沒有想過撿金元寶。我對繆清的覬覦也是少女式的覬覦,愁腸百結的輾轉以及按捺不住的貪婪。我想我有機會吻他嗎?他的唇是我喜歡的清淡纖薄,吻起來會有薄荷香味嗎?
我失心瘋一般胡思亂想著。
那天繆清又來了,是我千萬百計哄來的。我說我會做啤酒鴨了,來嘗嘗吧!他來的時候我已經把爸爸支出去了,可我那天的啤酒鴨卻做得很失敗,他笑著說,你連飯都不會做,確實不適合嫁人。我說我不嫁,守著我爸到老。
繆清想再一次拍我的頭,他說別傻了。
我躲開,然后扔下筷子,果斷地沖到他面前。我沖得太猛了,臉到達的時候胸也到達了,繆清被我逼得后退一步,椅子一歪,他趕緊伸手扶住。趁他的手騰不出來,我便捧住了他的臉,吻了他。
繆清的唇沒有薄荷味,只有不難聞的煙草味,很淡,很清潔。
正午的陽光刺穿陽臺的玻璃門,把屋子照得雪白明亮。在這樣的光線下,基本沒辦法做壞事。所以繆清在僵硬片刻后就開始推我,我堅持不讓他推,這個過程持續了兩秒,然后他堅決地把我從身上拔開。
父親說,我托人給你找了個工作,花光了我的全部積蓄。這些錢,你將來得還我。那份工作就是收錢,很輕松,而且如果不犯錯的話,基本一輩子都穩妥,因此人們都說,這10萬元花得不冤。
那個夏天是我記憶中最熱的一個夏天,我們沒有空調,電扇也壞了,父親每天提醒十次,讓我記得以后還他的錢。
樓下的狗在瘋狂大叫,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把那臺壞掉的電扇從窗口丟出去,砸爛它的狗頭。我沒想到狗叫是因為有陌生人闖入,盡管這個人已經來過兩三次。
繆清在外面敲門時,是凌晨兩點。
我開了門,堵在門口不讓他進來。但夜晚的繆清好像與白天的繆清不一樣,他粗魯地擠開我,他說,我來看看你。
他喝了酒,強烈的酒味瞬間灌滿我的鼻腔。我想糟了,這是一個醉鬼,可是他忽然抱住我,吸住我的嘴唇時,我像被抽走了脊髓,只想癱倒在他懷里。
房間里熱得快爆炸,醉得連眼睛都紅了的繆清,神志不清地對我上下摸索。然后衣服就飛走了,好像很風月很綿長。
實際上這并不是一個值得享受的夜晚,因為繆清很著急,急得好像在完成一個任務,你就沒有見過一個男人急成那樣。
我有一點生氣,不,是很生氣,男人就是可以想怎樣就怎樣,想什么時候就什么時候,時間得由他來挑,方式也得由他來選擇。我沒得選擇是因為我卑微,我愚蠢,我愛他。
繆清在第二天清晨離開,送他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我一眼,又看一眼,我努力對他笑,但一夜沒睡,黑眼圈很重,在眼瞼下暈染了一大片,像破碎的秋葉。
噩耗傳來是當天下午,繆清的妻子被發現溺死在浴缸里,生前喝了大量的酒。
繆清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因為他和妻子關系一直不好,他抱怨妻子不肯生育,妻子則指責他在外面養情人,他們幾次打架打到派出所,互相謾罵,仇深似海。可他們又不肯離婚,因為彼此都覺得巨額家產舍一半給對方會肉痛。
可是繆清堅決否認是他殺了妻子,他說妻子有喜歡邊喝紅酒邊泡澡的習慣,喝多了睡著了,自己溺進浴缸是完全可能的。
唯一能證明他那晚不在家的人,是我。
法官問我,繆清是什么時候來的,又是什么時候走的?
我說我們一整晚都在一起,下午六點多來,早上七點多走,樓下賣早點的阿姨可以證明清晨看見他下樓。
法官問你們在一起干什么?我說一男一女同處一室,你說我們能干什么?
同時,我還出示了一條繆清的長褲,拜樓下的惡狗所賜,那天晚上,它咬中了繆清的小腿,這條長褲的褲管也被扯得稀爛。
開庭那天有許多人來看,許多人罵,繆清的岳丈更是幾欲撲到我面前,要把我撕碎。
作為一個理直氣壯的第三者,我像老鼠一樣人人喊打。可我必須為了繆清而戰。那個夜晚,我得到了我的愛情,以及一個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哭。
繆清伏在我身上恐懼地顫抖、抽泣,他說他不是故意的,妻子喝醉后就開始罵人,罵那個從來不存在的情人,罵他是條狗。他恨極了便去撕那女人的嘴,腳下一滑,便也栽進浴缸,兩個人在水里撕扯好一會兒,然后他發現妻子不動了,等手忙腳亂地把她撈起來時,她的臉都紫了。
代表愛情的丘比特是天使,可是只有我知道,天使和魔鬼是鄰居。
繆清被無罪釋放那天,我失去了那份花錢買來的工作,因為作風問題。
父親打電話,憤怒地質問繆清,他的聲音剛開始很高,后來就低下去,最后放下電話的時候,他甚至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繆清給父親賬上打了五十萬元錢。沒有說要來看我們,也沒有問起我。我瘋了,我說我要去翻案,讓他坐牢。
父親干脆利落地給了我一耳光,他說你是不是想讓我連份養老錢都保不住?
繆清那輛銀色的凌志我一直不喜歡,我還是覺得他應該開老款雪佛蘭,他連氣味都是那個古舊年代的,舉手投足,無一不優雅從容。
這樣一個人,你相信他會殺掉自己的妻子嗎?你不會相信的,可他就是殺了自己的妻子。
這樣一個人,你相信他會找個無辜女孩墊背嗎?因為這個女孩卑微,貧窮,反正什么都沒有,又何必介意失去。
這樣一個人,你相信他在外面有情人嗎?他真的有,那個女人的地位比他更光鮮,因此一點差池都不可以有,不能為他作證,也不能隨便拋頭露面。
他一定很愛她,甚至和她偷偷把孩子都生了。那天我躲在遠遠的街角,看見她坐在他的車里,滿面春風。我想愛情真是偉大,可以越過一個人的死亡,以及另一個人的絕望,逆風前行。
春節過后,樓下那只惡犬因為狂犬病被城管處理掉,從此樓里安靜了,但也有幾個曾被它咬過的人感染了狂犬病毒,不知什么時候會發作。得知這個消息,父親長嘆一聲,他說,報應。我們都記得繆清當時為了保留被狗咬的痕跡,以增加證詞的可信度,傷口沒有做任何處理。
那一夜,多么可怕的一夜,纏綿不再是情感的終點,而是一種赤裸裸的利益需要。繆清需要纏綿,是因為他需要一個證人,我需要纏綿,是因為我需要一個有錢的男人,可老天爺把我們的齷齪想法全都看穿了,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狂犬病發作,而我,失去了一切,還把自己的丑態曝于人前……
春節過后我就離開了那個城市,這一年我24歲,努力了又努力,終于令自己相信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重來。我想,我不會再回來了,因為這筆良心債,已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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