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十二月的阿勒錦,時間就對折上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極端的炙熱中,在極端的寒冷中,從前已過去了很久的事情又變得很近。昔日釉彩中碎裂的雪的圖案,曾經吸引著一個孩子透徹寧靜的眼神,現在的雪,以最含蓄最深遠的手勢召喚著童年的天空。
雪在一盞路燈周圍狂下。燈光下,雪在悄然地微笑。必須有一面鏡子,許多面,伴隨一個小姑娘的秘密舞蹈。必須有蠟燭,許多根,像小樹林,升入黑夜。在雪飄然而至的親吻中,小姑娘孤零零地旋轉著,在房間里獨自旋轉,對著一面幻想的鏡子,細心地模仿一個丹麥的童話。她就是她自己的圍觀者,從后面,從下面,從正面,從四面八方。雪光,是透過她身上的草,唯一未經修剪的草。
我坐在桌子邊上,在想著這個童話,這是一種與人類的眼睛不相等的雪的顏色。只有雪,讓童年的記憶無限清晰,讓小姑娘的純凈迅速升華。
多美。
十二月的阿勒錦落著雪。
我們曾經一起去看雪,雪花急促而干燥地打在臉上。我們奔跑,我們呼喊,我們是這個世界瘋狂的滑雪者,頭也不回地沖下了陡峭的坡道。除了北方特有的鐵灰色,暗下來的樹叢里,兩顆小冰凌似的眼睛,多年后仍閃閃發光。
多年后,寒冷徹底地潛伏在我的內心,路邊白得刺眼的雪堆,已無力滑得更遠了。多年后,那個雪天會突然回到我心里,連心跳聲都回來了。而一切又好像一直留在了那個冬天。
逃,也只有這一個世界。
今年的阿勒錦沒有更多的雪,一定是去年,或者更久遠的從前。我的手,無需抬起,就能撫摸到空中那群白色的動物。狂風穿過,大塊的雪摔得粉碎。
路燈亮起來了。寫,就是一種觸摸。回憶就是觸摸,我坐在這里,寫作就是回憶賴以生存的方式。凝視白雪幽暗的中心,我的習慣,你的性格,他們的特征,仿佛循著雪花而來,越來越近,聚攏到一起,然后開始四處窺探,四處嗅聞。
時間將雪合在了它的對折之內,它溫柔地合起來,包裹著,放在臂彎里,再印上一個溫熱的吻。這里,天使當然是存在的,可是一個人一定不存在。
一切都是為了寫一場雪。一場雪之外,沒有一切。■